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东汉 作者:覃仕勇 内容简介 本书以东汉王朝的建立和发展为轴线,栩栩如生地刻画了刘秀、冯异、岑彭、隗嚣、公孙述、马援、窦固、王充、张衡、蔡伦、王景、班超、许慎、班固、班昭、邓绥、窦宪、虞诩、左雄、杨震、李膺、孔融、郭林宗、张仲景、华陀、蔡邕、蔡文姬等一大批历史名人形象,同时,把东汉王朝政治、经济、军事、科技、文化、医学、宗教各方面的发展与成就全面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前言PREFACE 传统上,大家都认为东汉是西汉的延续。 而事实上,东汉却是一个完完全全建立在烽烟燎原、黄钟毁弃的时代废墟之上,且迥异乎西汉的全新王朝。 当是时也,王莽乱政,豺狼当道,海内鼎沸,群雄并起。中原大地,忽如一夜春风来,出现了几十支乃至上百支林林总总、大小不一的割据势力:临淮人瓜田仪暴乱于会稽长洲,琅琊海曲女豪杰吕母飘忽于海上,樊崇、力子都聚众于琅琊,王匡、王凤聚啸于绿林,城头子路纵横于黄河﹑济水之间,梁王刘永割据于睢阳,公孙述称帝于成都,李宪自立为王于淮南,秦丰自号楚黎王于黎丘,张步起兵于琅琊,董宪举旗于东海,延岑起事于汉中,田戎亮剑于夷陵,此外,还有平原的迟昭平、江夏的羊牧、庐江的王州公、钜鹿郡马适求、渔阳的彭宠、真定的刘杨、南阳的邓奉等,也纷纷领着或众或寡的兵马加入到这乱世的混战中来,再加上种类繁多、数不胜数的诸如铜马﹑大彤﹑高湖﹑重连﹑铁胫﹑大抢﹑尤来﹑上江﹑青犊﹑五校﹑檀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流民,这些势力盘根错节、犬牙交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有援引,又有牵制,时而交合,时而决裂,相与争锋,互相搏杀,可谓纷繁复杂、混乱不堪。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刘秀白手起家,披坚执锐,百战沙场,血战十五年,以布衣取天下,诚为不易,无怪乎明末大思想家王夫之叹道:“光武之得天下,较高帝而尤难矣。” 然而,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不但是一个开国之君,还是一个治国之君。 首先,光武帝总结了秦朝灭亡、西汉“七国之乱”等血淋淋的历史教训,大力集中中央机构的管理权,如:扩大了西汉成帝时设立的尚书四曹,改设立六曹,尚书台也从秦代主管殿中传令的卑小官职逐渐演变成为“出纳王命、敷奏万机”的朝廷中央办事机构,还加强了州部刺史制度、缩减三公权力等。 其次,他参考了王莽改制的内容,为解放劳动生产力,多次颁布释放奴婢的诏令,并针对严重的土地兼并问题,通过行政手段实施“度田”,鼓励农桑。 因为贯彻“以柔治国”的理念,东汉被称为中国历史上惠民政策最多的时代。 他推行的一系列“与民生息”政策,使帝国迅速崛起,焕发出勃勃生机。 他坚持不懈开展的“度田”运动,迎来了中兴盛世。 东汉时的农业生产远超西汉。北方出土的东汉铁农具锸、锄、镰、铧等,数量之多,远非西汉可比。犁的铁刃加宽,尖部角度缩小,利于深耕,某些地方已经出现了比耦犁(二牛抬杠),轻便的挽犁(一牛牵引)。农耕、蚕桑、水利、铜铁冶炼、铜器制造和火井煮盐等方面的发展呈稳步上升势头。而定都洛阳,地处中原,交通便利,客观上也促进了商业的发展。在交通能力低下的条件下,国内出现了专门从事西域贸易的大型贸易商人。建武十六年(公元40年)重铸的五铢钱还一度出现过跟不上商品流通量的情况。 再次,他又在继承西汉文化统治优秀成果的基础上,结合时代需求,进一步加强了文化管理和文化建设,制定出较为系统的文化政策。具体来说,重儒崇经,将儒学谶纬化,稳固了儒家思想在意识形态领域的统治地位;通过细化和发展官学教育体系以及鼓励私学的政策,培养统治人才,推广教化。光武帝提倡讲经论理,专门从儒生中选择统治人才。其于建武五年就开始建立太学,设置博士。 另外,他和他的后继者都相当重视各地间的文化交流,积极向周边少数民族地区传播以儒学为主体的汉文化,又通过疏通丝路、派遣使者与周边国家乃至西域诸国开展文化往来的方式,积极引入佛教文化。 光武帝之后,明、章、和三帝同样励精图治,尤其是汉明帝,劳心劳力地修治黄河,消除了水患,使黄泛地区广大土地重新得到耕种。在此基础上,东汉帝国的水利工程学得到了极大的推广,以至关东地区及长江以南,陂池灌溉工程也陆续兴建起来。这方面的优秀人才有鲍昱、杜诗、张堪、王景等。在与水打交道的过程中,又发明制作了水碓、翻车、渴乌等工具。 生产工具和生产技术的改进,使农产品的亩产量显著提高。汉末仲长统在《昌言》中就指出,当时的农田亩产量为:亩收三斛。 在文化教育上,明帝更是广召名儒,以察举、征辟以及举贤良方正、明经等科目,网罗地主士大夫的子弟做官。 东汉政治、经济、军事、建设、科技、文化、医学、宗教各方面之成就毫不逊色先出于其前之西汉、晚出于其后的盛唐,而其学术思想之开放、科技发展之迅速,社会风气之淳朴,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堪称我国的又一个黄金时期。 在东汉一百九十五年的历史中,涌现出许许多多让后世无数英雄倾慕不已的精英。其中,以名将论,有出豪言,抒壮怀,“以马革裹尸还”的伏波将军马援;以思想家论,有写《论衡》的王充;以科学家论,有发明了浑天仪和地动仪的“科圣”张衡;以发明家论,有发明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纸张的“纸圣”蔡伦;以水利专家论,有仅花一年时间就治理好黄河百年水患的王景;以外交家论,有投笔从戎,纵横西域,联结了五十多个国家的班超;以生物学家论,有著作了《异物志》的杨孚;以学术家论,有著作了《说文解字》的“字圣”许慎;以文学家论,有创作了《汉书》的班固;以医学家论,有写下了《伤寒杂病论》的张仲景;以音乐家论,有弹奏《胡笳十八拍》的蔡文姬;以改革家论,有进行选官制度改革的左雄…… 可以说,东汉一朝不但政治相对稳定,封建经济持续发展,其文化事业也很兴盛。 因为统治阶层的重视引导,东汉的雅乐、颂乐进一步发展和完善了音乐管理体系,积极发挥文学艺术的社会教化功用,并在文化交流中扩大了汉文化的凝聚力和影响力,对后世文化政策的选择和制定产生了深远影响。 如果有人问,东汉一朝与其他王朝相较,最大的特色是什么。 我个人觉得,是在该文化氛围下培植出来的社会风气。 有人说,东汉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社会风气最为淳朴的时代。 应该说,这是个比较靠谱的说法。 南宋太学生陈东因听说抗金英雄李纲被黜,为忠义所激,曾上书宋高宗任贤斥奸,结果被宋高宗处死。 《四朝闻见录》赞其“自知顷即受戮,略无惨戚战栗之意,盖东汉人物也。” 以“东汉人物”来比喻和称赞一个人,这就说明了所谓“东汉人物”在中国文人士大夫心目中的分量。 司马光称:“自三代(指夏、商、周三代)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 东汉一朝,流传千古、令后世称道不已的善举、义举比比皆是,不绝于史。 故事的主角,有帝王将相,有普通官吏,有平头百姓,有名门高士,有山野闲人,他们或大义,或忠孝,或至诚,或博爱……演绎出一幕幕清新隽永、绚丽多彩的历史画卷,如江革奉母、廉范事主、汉明帝尊师、梁鸿与孟光举案齐眉、严子陵拒官垂钓、赵熹千里送孤女、袁安困雪、杨震暮夜却金、郭林宗传学、申屠蟠仗义执言、范滂投狱、李膺请死、孔融一门争死、杨乔拒亲等。 值得一提的是杨乔拒亲之事,杨乔是会稽郡人,容仪伟丽,汉桓帝喜爱他的才学和相貌,打算把公主嫁给他为妻,遭到了他的坚拒。汉桓帝准备逼亲,杨乔竟然闭口绝食,七日而死。 不肯与皇帝攀亲做驸马之事,早在光武帝朝也发生过,光武帝刘秀想做媒把自己的姐姐湖阳公主嫁给太中大夫宋弘,却被宋弘以一句“糟糠之妻不下堂”婉拒了。杨乔比宋弘猛多了,以死明志,可谓刚烈。 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发生在同一朝代,绝非偶然,乃是王朝社会风气所致。 又如,东汉人特别看重人的道德品行,李膺“风格秀整”,所以人们都以能到他家为“登龙门”。郭泰性明知人,好提携后辈,其周游郡国,曾在陈梁间行走,遇雨,头巾的一个角堕下,人们慕其高义,争相效仿,纷纷把自己的头巾折一角,称“林宗巾”。郭泰与李膺同舟共渡洛川,衣冠诸儒在河边围观,车辆达数千辆,他们对郭李二人“以为神仙焉”,无不心向往之。 “党锢之祸”事件中,不但有陈寔、李膺、范滂这类名士坦然赴死,就连张奂、皇甫规这类手执兵权的国家高级武官也纷纷弃官请狱,可见人奋忠义,乃是社会风气使然。无怪唐代柳冕称:“后汉尚章句,师其传习,故其人守名节。” 如果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那么,从张俭逃亡事件中,则能更真切地彰显这一点。 官府到处缉拿张俭,张俭困迫遁走,沿路看到有人家就去投宿。天下百姓重其名行,冒死保护他、收容他,结果造成了“伏重诛者以十数,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的惨象。但保护行动并未因此而停止,人们依然热心地接待张俭,直到他平安地出了塞外。 对于广大收留、保护张俭的人来说,张俭已经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道义。 在他们看来,维护道义是义不容辞的事。 所以,东汉被称为中国历史上整体道德水平最高的时代确是名副其实。 梁启超称:“东汉尚气节,崇廉耻,风俗称最美,为儒学最盛时代。”一语得之。 时间已经迈过了近两千年,现在,每当我在纸上写下与东汉有关的文字,似乎就能看到窦宪和班固站在巍巍的燕然山上,高声唱颂着属于他们的《燕然山铭》,歌声穿越时空,不绝如缕,绵远而悠长——“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夐其邈兮亘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载兮振万世!” 第一章 谁是真命天子
便是其中最为突出的一个。
刘
,字伯升,性情刚毅,慷慨有大节。其幼年丧父,由叔父刘良抚养,不经营家产,反而变卖田宅,倾身结交天下英雄豪杰。
眼见盗贼群起,越闹越凶,刘
就召集众豪杰,振臂奋呼道:“王莽暴虐,百姓分崩。现在枯旱连年,兵革并起,正是灭亡王莽、兴复高祖万世基业的大好时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得大家热血沸腾,纷纷表示愿意追随反莽。
于是,刘
发动了七八千舂陵子弟起义,自称“柱天都部”,派人去与绿林军中的新市兵、平林兵联络,相约一起西击长安,向王莽政权发难。
“柱天都部”是一支特殊的部队,它是以舂陵刘家宗室子弟为核心组建起来的,队伍中的基本单位是家庭,由一个家庭一个家庭的兄弟姐妹组合起来。刘
把自己的二弟、三弟和妹妹、妹夫,甚至叔父都动员起来,加入了军中。
这样一支部队,凝聚力很强,上下一心,患难与共,生死相依,具有很强的战斗力,一开始,就在南阳连战连捷,攻克了不少城池。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刘
看透了王莽的腐朽统治,也看透了莽军不堪一击的作战能力。
柱天都部的舂陵子弟也一个个信心爆棚,士气大涨。
诸君努力,兴复汉室指日可待!
打下了棘阳,刘
面对父老乡亲,发出了这样一句充满豪情壮志的呼声。
“下一个目标是宛城。”
宛城是南阳郡的省会,不但城池坚固,而且屯有重兵,但刘
不管。
只要拿下宛城,就可以控制整个南阳郡,而如果连宛城都拿不下,还谈什么光复汉室?
这一年是公元22年,十七年前,安众侯刘祟就在宛城全军覆没,刘崇本人被捉,落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现在,报仇的时候到了!
十一月,刘
领着他的柱天都部,冒着奇寒,无所畏惧地踏上了攻打宛城的征程。
然而,刘
万没料到的是,在途经一个名叫小长安聚(今河南南阳南)的地方时,他和他的兄弟姐妹们遇上了莽军的伏击。
那天早上,寒凝大地,冬雾笼罩,王莽的部队就在大雾之中突然杀了出来,柱天都部一下子就乱了。
浓雾之中,看不见人,耳边却杀声大起,这真是无比恐怖的事,柱天都部的成员连逃跑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只在一片呼兄唤弟、哭爹叫娘的呼喝声中丢掉了脑袋。
小长安聚,成了刘
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的伤心地。
这一战,柱天都部损失惨重,刘
的二妹刘元、二弟刘仲均死于乱军之中,同死的刘氏宗室有数十人。
刘
垂泪收集兵众退返棘阳,士气非常低落。
这回,该轮到南阳莽军嚣张了。
在小长安聚伏击刘
的是南阳太守甄阜和他的偏将梁丘赐。
这两个家伙,一击得手,就变得狂妄无比,他们把粮草辎重留在蓝乡,率领精兵十万南渡潢淳水(源出河南唐河县西,流经新野境内),到达了沘水(又名泌水,源出河南泌阳县东白云山),在两条河之间安营扎寨,将身后的桥梁悉数拆除。
他们说了,不铲除刘
,绝不回师。
这气势,把柱天都部的残余部队震住了,和柱天都部结盟的新市兵、平林兵更是魂飞魄散,一个个收拾行李准备散伙。
刘
慌了手脚。
他亲自找王凤﹑陈牧等人谈话,却毫无效果。
看来,自己领导的这场本应轰轰烈烈的起义就得这样草草收场了。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刘
急火攻心、一筹莫展之际,有好消息传来,下江兵首领王常率领五千人马已经进抵宜秋聚!
当日从绿林山下来,西入南郡的下江兵遭遇到王莽手下的纳言大将军严尤和秩宗大将军陈茂的强力阻击,被迫退入蒌谿,在钟县、龙县一带打游击,不日后在上唐打了一个大胜仗,成功地击退了新莽朝廷的荆州牧,缴获了很多兵器、钱粮。现在他正率军北上,进驻宜秋聚。
刘
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大喜过望,信心重燃,连夜到下江兵的营寨拜访,请求与下江兵合兵。
他向下江兵大谈特谈联合作战的好处,对起义前景做出了种种美好的描述和预测。
王常听了刘
一席话,缓缓说道:“王莽残虐,百姓思汉。现在刘氏复兴,当为天下真主,我正想为复兴事业做一点事情,你的请求,我全部答应。”
刘
大喜,说:“如果事业成功,不敢忘记阁下大恩,请先受我一拜。”与王常深相结交后,告辞而去。
刘
一走,下江兵的其他首领如成丹、张卬等人表示不满。
张卬就直言不讳地说:“大丈夫既然起事,当自己作主,何故受制于人?”
王常耐心向他们分析说:“王莽苛刻残酷,不断丧失民心。百姓讴歌思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够趁机崛起。不得民心者,上天一定会抛弃他;得民心者,上天一定会特别关爱他。举大事,必当下顺民心,上合天意,大功才能成就。如果恃强负勇,感情用事,为所欲为,虽得天下,必复失之。以秦王朝和西楚霸王项羽的势力,尚归于消灭,何况我等布衣聚草之辈。现在南阳刘姓家族起兵,刘
刘伯升深谋远虑,有王爵公爵之才,与他们合作,必成大功,这是成就我等功名的大好机会啊!”
下江兵众不吱声了,同意了王常的观点。
当日,王常率军和刘
军、新市兵、平林兵会合,各部同心协力,冠以“汉军”之名。
大汉灭亡有些年头了,突然听到“汉军”的名字,大家百感交集,士气空前高涨。
刘
用丰盛的酒食招待军队,订立盟约,提议三天后挥军出发。
三天后是除夕,吃过年夜饭,大军出发了。
刘
要袭击的对象并不是甄阜的大军,而是迂回到两河的上游,悄悄渡河,直取蓝乡!
这一招太高明了!
蓝乡屯积着甄阜大军的军用物资,一旦得手,莽军还不乱了套了?
而且,这一天正是除夕,敌人的防范意识有所松懈,正所谓攻其不备、攻敌必救啊!
事实正如刘
所料,偷袭行动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汉军尽获莽军的粮食辎重。
这还不算,刘
又亲率部众从西南进攻甄阜,而王常从东南方猛攻梁丘赐。
甄、梁两军猝不及防,望风而走,还没走多远,后方又传来蓝乡失守的消息,于是,两军皆溃,甄阜和梁丘赐双双死于乱军之中,余下部众被斩杀及溺死者达二万余人。
刘
大获全胜,胜利翻本。
负责围剿下江兵的新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听说甄阜和梁丘赐兵败,知道汉军锋芒正盛,便引军退向宛城。
想走?没这么容易。
刘
陈兵誓众,将缴获的军用物资一把火烧光,破釜沉舟,鼓行而前。
严尤、陈茂大军走到育阳,遭到了汉军的截杀,严、陈二人无心恋战,丢下了三千多具尸体匆匆撤入了宛城。
汉军士气高昂,在刘
的率领下进围宛城。
这时的刘
,重新拾回了初起兵时的信心,意气风发,雄心万丈。
他给自己弄了一个响亮的称号:柱天大将军。
远在长安的王莽被这个称号吓坏了,开出了“邑五万户,黄金十万斤,位上公”的价码,向天下人收购刘
的人头,并下令长安中官署及天下乡亭的官吏都必须将刘
的画像当作箭靶悬挂起来,早晚射上一箭,以解心头之恨。
而刘
及绿林军的军队自打上了“汉军”的招牌,声势大振,每天都有百姓络绎不绝地前来报名参军,等到击毙甄阜、梁丘赐,大败严尤、陈茂,队伍更是迅速膨胀,“众至十余万”。
余威所及,青州和徐州的义军已有几十万人,但一直没有统一的文书、号令、旗帜、军队组织。他们听说汉军起事,一齐响应,自称将军,攻城略地,移书称说,风起云涌,拥护汉军。
7.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为了顺应天意民心,把天下的义军统一起来,汉军诸将一致要求从刘姓宗室中选出一个人当皇帝以从众望。
立谁好呢?
刘
以他的胆略、才识、智谋、能力和灭莽的决心,当为不二人选。
南阳郡豪杰与下江兵的王常等人,一致主张立刘
。
但新市、平林兵的将帅坚决不同意。
陈牧、张卬等人给出的理由是,平林兵中的更始大将军刘玄也是刘氏宗室,而且比刘
参加起义队伍早,资格比刘
老,立刘玄比立刘
更名正言顺,更能使天下威服。
陈牧、张卬等人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其实,按照封建礼制细算起来,刘玄和刘
相比,前者是更有理由登帝位的。
当年的长沙王刘发一共生有十六个儿子,其中的第十三子刘买,封舂陵侯,这个刘买就是刘玄和刘
共同的曾太祖父,刘玄的曾祖父是刘买的嫡出长子,属于大宗,继承了舂陵侯的爵位。而刘
的曾祖父却是刘买的庶出小儿子,属于小宗,只封了个郁林太守。
当然,这只是表面原因。
实际上,据《汉书·平帝纪》载,“惟宗室子皆太祖高皇帝子孙及兄弟吴顷、楚元王之后,汉元至今,十有余万人”,虽然刘玄和刘
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汉景帝,但他们和西汉末年的皇帝们早已是出了五服的超远房亲戚,甚至连亲戚都算不上,他们只不过是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刘氏皇族中的普通一员,比较大宗小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其深层原因是:小长安聚战败后,新市兵和平林兵急于逃走,几乎就要与刘
的柱天都部解盟,如果不是王常率下江兵及时赶来,汉军队伍中早已不存在新市兵和平林兵了。但不管怎样,既然有过解盟的经历,彼此心中就存在了永难缝合的裂痕,就算勉强结合在一起,也只能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退一万步说,新市、平林两军的将帅可以翻过这一页,无视该裂痕的存在,但刘
威武严明、刚毅果决,霸气外露,让他们明显感觉到掌控不住,他们不同意拥立刘
而力挺刘玄。
在他们的坚持下,拥立刘玄遂成定论。
刘
此时还在攻打宛城,对拥立之事一概不知,使者传唤他回舂陵商议尊立刘姓宗室为皇帝。
回到淯水,他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说:“诸将军要尊立刘姓宗室为帝,很好!然而现在各路义军在青州、徐州崛起,拥众数十万人,一旦听说南阳拥立了刘姓皇帝,恐怕他们也会拥立一位刘姓皇帝。到时,王莽未灭而刘姓宗室相攻,只怕会搞乱天下的局势而损害自己的力量,绝非破莽良策。而且舂陵离宛城不过三百里,仓猝自称皇帝,就会成为天下攻击的目标,太危险了。不如暂且称王以发号施令,王势也足以斩杀将领。如果其他义军拥立的人贤能,我们就一起前去归附,如果大家都没有立皇帝,那么,等我们消灭了王莽,收拢了各地义军,那时再称皇帝也为时不晚。”
刘
的一席话,侃侃而谈,众将交口称善。
张卬一看,急了,拔剑击地,拍板说:“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
这年(王莽地皇四年,公元23年)二月初一,汉军在淯水(今河南省白河的古称,亦作“育水”)设置坛场,刘玄即皇帝位,面向南方而立,接受群臣朝拜,宣布大赦,改年号更始,任命堂叔刘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为大司马,刘
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其他将领都当九卿将军。
原柱天都部的成员大感失望,多有不服。
刘
有一个名叫刘稷的部将,勇冠三军,就公开大叫:“本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刘玄算什么东西!”
而刘
的预言,也很快变成了现实。
王莽听说刘玄登基称帝,大怒,发兵疯狂镇压。
他以司空王邑、司徒王寻为主帅,征召通晓六十三家兵法的人为军官,当世奇人巨毋霸为垒尉,又驱虎、豹、犀、象诸猛兽以助军威,集结起各州郡精兵四十三万人,号称百万,前来围剿汉军。
据史书上说,巨毋霸身高一丈,腰大十围,小车装不下,三匹马拖不动,“卧则枕鼓,以铁箸食”,堪比传说中的勇士孟贲、夏育。
四十三万人马走在路上,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其实力之强、军容之盛,“自秦﹑汉出师之盛,未尝有也”,来势汹汹,誓将刘玄更始政权扼杀在摇篮之中!
刘
这时已返还宛城城下,全力以赴攻城。
刘
的计划是:夺取宛城,建立稳固的根据地,传檄天下,号召四方猛士一起来讨伐王莽。
为了啃下这块硬骨头,他还分出兵力攻打宛城周围的昆阳、定陵、郾城等城市。
几个月下来,周围的城池都攻下了,宛城仍然高高矗立在刘
跟前,岿然不动。
听说王莽的百万大军已经走在路上,刘
快急疯了。
和刘
相比,他的三弟刘秀显得从容和沉着许多。
刘秀这时候在昆阳,正挡在莽军的要道之上。
为了配合大哥顺利拿下宛城,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在昆阳阻击王邑、王寻的百万之师!
这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要知道,昆阳城内,汉军不过九千多人,以九千迎击百万,太疯狂,太剽悍了!
而刘秀被刘玄授予的职位是太常、偏将军。太常是掌管礼仪祭祀的官员,相当于现在的宣传部部长,偏将军只是一个地位相对比较低的中级军官,在军队里并没有太多的话语权,他凭什么做了这样一个决定,并将之化为现实?
8.庄稼汉渐露头角
刘秀,字文叔,是刘
的同胞三弟,相传他出生那年,“岁嘉禾生,一茎九穗,大于凡禾,县界大丰熟”,故取名“秀”。
刘秀年纪略长,“性勤于稼穑”,喜欢侍弄庄稼,是种田的一把好手。
刘
好侠养士,胸怀大志,对幼弟一门心思研究耕种很不以为然,劝他把目光放远一点,等待时机,推翻王莽,收复汉室。
每当这时,刘秀只是憨厚地笑笑,继续下地干自己的活儿。
气得刘
直跺脚,恨铁不成钢地骂他是刘喜一类的小人物(刘喜,汉高祖刘邦的兄弟,以胸无大志而闻名于世),狗肉上不了大宴,除了干农活,一辈子也干不了大事。
刘
的这个比喻,显然是将自己喻为了汉高祖刘邦,一副收复汉室舍我其谁的气派。
为了让这位弟弟开阔眼界,从侍弄庄稼一类“低级趣味”中走出来,刘
还想办法让他到长安读书。
长长的三年时间过去了,刘秀学成归来。
学习可以改变人的一切。
刘秀果然不负兄长期望,从头到脚,仿佛换了一个人。
才气、学识、见识、谈吐……远非三年前可比。
刘
问他,在长安的三年游学,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刘秀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副资深屌丝样,幽幽答道:“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刘
差点没晕厥倒地。
执金吾,是九卿之一、京师卫戍官;阴丽华是南阳郡新野县阴姓大富豪的女儿。
虽说执金吾是高官,阴丽华也是美女,但……你、你身为刘氏宗室,眼看王莽篡汉,不想办法推翻他、打倒他,还幻想做他手下的官!哎哟,气死我了!还有,你说你学不好好学,心思都花在泡妞上,一天到晚把人家大姑娘的名字挂在嘴上,哎呀,不行了,气死我了!
刘
恨不得拿起板儿鞋抽他。
而刘秀已经扛起了犁,潇洒地赶着牛下地干活去了。
看着刘秀的背影,刘
彻底对他死心了。
看来,兴复汉室,只能靠自己了。
现在,宛城久攻不下,莽军百万大军转瞬即至,一旦出现腹背受敌的局面,我军必定彻底完蛋。而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谁也没想到,正是刘秀,这个向以庄稼汉面目示人的刘秀,站了起来,坚持围城打援。
王寻﹑王邑大军沿路进逼,首当其冲的是昆阳城。
昆阳城中诸将惶恐,各欲散归,上演出一幕幕分行李回高老庄的闹剧。
老实说,将士们这种表现是很正常的,敌人号称一百万,全部由职业军人组成,旌旗招展,猛兽狂吼,戈亮甲明,声势浩大。看看自己这边,没有专门的兵工厂,兵甲全靠缴获而来,很多人手中拿的还是锹铲锄头,衣衫褴褛,原有人马加上刚招募来的新兵蛋子,总共才八九千人,用四舍五入法,算是一万人吧,和对方展开对砍,你一个人得砍人家几十人,实力对比实在太过悬殊了!你脑袋进水了吧!还打什么打?逃吧。
刘秀制止说:“千万不要逃,一逃,敌军追在我们背后打,我们人少,敌人人多,我们未战先乱,自相践踏,敌人再从中蹂躏,我们全部都得报销。”
不逃?!那您说该怎么办?
刘秀正色说道:“城中虽然兵微,只要狠下心来,和敌军拼力一战,或有取胜机会;如若坚持要逃跑,不但我们性命不保,咱们攻打宛城的主力也会受到冲击,一日之间,诸部皆灭。想想看,咱们现在不同心协力,共举功名,而一心以老婆孩子及财物为念,岂能成大事!”
诸将“素轻秀”,瞧不起刘秀,觉得他能做上偏将军,完全是倚仗他大哥刘
的关系,此时见他大放厥词,不由恼羞成怒,厉声喝斥:“刘将军何敢如此!”
刘秀听了,不再说话,笑而离席。
诸将宣布解散会议,准备收拾金银细软跑路。
骑兵游哨却满头大汗地回来报告:“新莽大军已到了城北,队伍绵延数百里,不见其后。”
完了,逃不了了。
大家感觉天快要塌下来了,一个个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弱弱地提议说:“不若请刘将军回来,大家……再商议一下?”
看来只能如此了。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大家郑重其事地把刘秀请了回来。
形势紧急,刘秀也不推辞,当即与诸将重新开会部署议事,研究对策。
众人心乱如麻,全无主见,无论刘秀说什么,他们无一例外地称是。
刘秀筹划说:“当下之计,咱们必须动员一切有生力量加强防御,拼命死守,力保城池不失,同时派出使者冲出重围,到外面纠合各路友军回来救援。彼时前后夹击,便可将敌人一举击破。”
这个计划简单易懂,设置得合情合理,似乎无懈可击,没有一点问题。
但要完成这个计划,难度系数太大了。
众将面面相觑,谁也不吱声。
在几十万强敌的攻击下,仅以九千人防御而保城池不失,真是谈何容易!
而现在除了宛城城下刘
的部队外,汉军已经没有什么兵力了,能到哪儿筹集到救兵?!
何况,敌军已在昆阳外合围,冲出重围?开什么玩笑!
大家集体悲观,气氛凝重。
昆阳城里的话事权掌握在成国上公王凤和廷尉大将军王常的手中,这两位大将对看了一眼,表示同意刘秀的计划,可是,派谁去请救兵呢?
人人面露难色。
刘秀看穿了大家的心思,笑了笑,说,“计划是我制订出来的,就由我去好了”。
当夜,刘秀率领十三名骑将驰出昆阳城的南门,一头扎入了黑茫茫的夜色中。
9.一战成名
刘秀到底能不能冲出去呢?就算他能够冲出去,又能不能顺利筹集到救兵呢?就算他能筹集,又能筹集到多少呢?现在昆阳城下的莽兵足足有四十三万啊!
每想到这些,昆阳城里的汉军总是很沮丧。
但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往这方面想了,敌人已经兵临城下,除了奋起抵抗,别无选择。
王寻﹑王邑的大军在颍川郡的郡治阳翟与严尤﹑陈茂会合,两军合成一军,声势更加浩大。
在新莽诸将之中,严尤是一个可怕的角色。
严尤,本作庄尤,字伯石,庄君平的远房玄孙,史书为避汉明帝讳而将其姓改为严。
严尤青年时期曾与王莽共读于长安敦学坊,著有兵书《三将》,常常自比乐毅、白起,颇受王莽器重,一度担任大司马之职,征战多年,胜多败少。
当日绿林军从山上撤下来,王常领下江兵进犯南阳郡,就遇上了身为南阳郡最高长官的严尤,被严尤打得满地找牙,最后不得不狼狈万分地从南阳郡撤出。
现在严尤和王寻、王邑大军会师,他建议说:“昆阳虽小,但是城池坚固,不是特别好打。汉军的主力正在围攻宛城,无险可守,我们只要留下部分军马钉死昆阳,其余部队绕道而过,直扑宛城,和宛城里面的人里应外合,汉军主力必定奔走,其时昆阳自不攻自破。”
这个计划好毒!
其一旦实施,刘秀要拖住新莽大军的计划就告落空,整个汉军将一败涂地。
莽军诸将也赞同。
汉军的命运眼看将无可更改。
可是莽军主帅王邑开腔了,他徐徐说道:“想当年,我奉命围攻翟义,大获全胜,并且击杀了贼首,回来却被圣上痛骂了一顿,几乎被治罪,圣上说杀死贼首不算本事,只有生擒才算赢得漂亮。现在咱们带领的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攻下,军威何在?必当先屠此城,蹀血而进,前歌后舞,才合圣上心意啊。”
众人沉默了。
王邑说的是实情。
那就没办法了,打吧。
莽军将昆阳层层围困起来,重重叠叠,围了几十层,列营数百座,钲鼓之声响彻数十里,又在大营中立了十余丈高的云车上百座,俯瞰城中,将城内大小动静尽收眼底。
接着,大发工兵,挖掘千余条地道,齐头并进,潜向城里。
还动用成千上万辆战车撞城,城墙动摇,城中大骇。
又积弩乱发,城中矢下如雨。
上中下三路攻势迅猛凌利,无可抵挡!
城内的人为了躲避飞矢,一天到晚都躲藏在房子里,他们的水吃完了,就背着门板出外打水。
没几天,昆阳城就被攻打得千疮百孔,城破在即。
很多人的意志濒临崩溃,降意大浓。
就连元老王凤的思想也开始动摇了。
想想看,现在汉军伤亡惨重,粮食有限,刘秀都走了这么多天了,音讯全无,主力还在攻打宛城,指望不上,还是投降了吧。
王凤和王常等人一商量,大家都觉得,除了献城投降,别无二路。
于是,王凤、王常等人派代表向王寻、王邑乞降,表示愿意开门投降。
可是王邑的眼皮连抬都没抬,一口拒绝。
在王邑看来,四十三万大军要拿下小小的昆阳不过在反掌之间,哪用得着你们来献城?而且,我这次出征,只是受命剿贼,并非奉旨招安,要是接受了你们的投降,日后圣上怪罪下来,我又怎么担待?现在,我的任务是攻破城池,屠尽谬种,仅此而已。
太伤自尊了!
王凤、王常等人的血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一齐发狠,誓与王邑死磕到底!
绝境之下的汉军人人抱了必死之心,重新焕发了斗志,玩命血战。
奇迹出现了,小小昆阳竟在新莽四十三万大军接连十几天的强攻中安然无恙,经受住了狂风暴雨式的打击,双方陷入了僵局之中。
严尤尝试着和王邑沟通,他说:“仗,不是这么打的,《兵法》有云:‘围城必阙’,围城要留出一个缺口,让被围之人看到生路,从而丧失抵抗的信心,一旦他们从城里逃出,咱们就可以从后面撵着他们的屁股打了,有残余的贼众逃到了宛城,宛城方面也会大感恐怖四散奔逃的。”
王邑拉长了脸,拒绝了他的建议,表示,让敌军逃出,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这样,城里的汉军上上下下只有一个心思,坚守待援,等待刘秀的救兵!
可是,刘秀到底怎么样了呢?
那天晚上,刘秀出了昆阳南门,才走半柱香的路程,看见前面人影幢幢,知道是王邑、王寻的大军,便不敢声张,放慢马步,懒懒散散地过去。其时莽军正忙着安营扎寨,黑暗中对零零散散的十几个人并不以为意,刘秀一行提心悬胆,乘间而出,等远离了昆阳才恣意纵马,驰骋奔腾,赶往郾城、定陵。
然而,救援工作并不顺利。
郾城和定陵的将领目光短浅,只看重自己的性命和家里的财宝,在他们看来,昆阳现在就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去了只能陪葬,还救什么救?能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半地就不错了。
他们多方推托,大找不发兵的客观理由。
这个情况,刘秀早已料到,他笑了笑,说:“从举起大旗和拔出刀子那天起,昆阳和郾城、定陵都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王莽的性格,大家都很清楚,昆阳失陷,谁也跑不了。真的,你们可以选择见死不救,守好你们的小窝,捂紧你们的金银财宝,千万别给敌人割去了脑袋,脑袋没了,再多的金银财宝也没用。可是,你们若跟我回昆阳破敌,获得的财物非止千倍万倍,而且还能名垂青史呢。”
各位将领摸了摸脑袋,一跺脚,干了!
刘秀搬来的救兵不过万余人,这点人马,老实说,还不够王邑塞牙,能不能解昆阳之围,大家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到了昆阳城下,一看莽军旗帜蔽野,埃尘连天的阵势,很多人心里直打鼓,解什么围?这不是飞蛾扑火吗?
刘秀看出了众人的担心,神态自若,笑着说:“莽军人虽多,却已师老兵疲,不过是等待屠宰的猪羊,大家先不忙着动手,且看我如何杀贼。”说完,领着一千名骑兵前去挑战。
刘秀判断,王邑大军正在专心致志地攻打昆阳,自己人少,他们一定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让四十三万人同时调转枪口对付自己,所以这一场挑战还是有把握取胜的。
但愿吧,但愿此仗得胜,援军的信心、士气就会大增了。
刘秀猜得不错,王邑听说背后来了一千多人挑战,很不以为意,打发了几千人前来应战。
刘秀一看敌人人数不多,正中下怀,挥军发起冲锋。
他本人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直插敌阵,手起刀落,“斩首数十级”。
后面的将士一看刘秀这么生猛,无不热血沸腾,胆气横生,高呼杀贼,跟着奋勇杀敌,“斩首百千级”。
这一战结束,大家无不对刘秀刮目相看,交口赞道:“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且复居前。请助将军!”
此后,连战连捷,援军的斗志越来越旺盛。
但单单这样,还是难以撼动王邑大军的根本。
刘秀决定给王邑下一剂猛药。
他接连派人往城里送信,每一封信里,都只有四个字:宛下兵到。
这些信有的顺利送入了城中,有的半途被莽军截获。
城里的汉军看了这四个字,无不两眼放光,惊喜若狂;而城外的莽军看了这四个字,则唉声叹气,大为沮丧。
这四个字包含了两层意思,“宛下”,即宛城已被攻下;“兵到”,意为由刘
率领的汉军主力已到。
所以说,城里的汉军顿感绝处逢生,斗志昂扬;而城外的莽军军心动荡,无心再战。他们很多人都互相发牢骚说,连昆阳城里的那点人我们都没能打下来,人家的主力来了,还有什么机会?
就在莽军人心惶惶之时,刘秀率三千敢死队,从城西水上潜入王邑大军内部,猝然发起攻击。王寻、王邑的指挥部受到冲击,一下子就乱了。
刘秀“乘锐崩之”,乱军中竟斩莽军主帅王寻于马下。
昆阳城里听到外面杀声大起,立刻拎起刀子鼓噪而出,内外合势,震呼惊天动地,莽军大溃,逃跑者互相践踏,倒在地上的尸体遍布一百多里。
这当口,居然雷声大作,狂风劲刮,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河水暴涨,莽军关在兽营的虎豹吓得籁籁发抖,莽军掉入水中溺死的士兵数以万计,水为不流。
王邑、严尤、陈茂等人乘轻骑踩着死人的尸体渡水逃去,留下的辎重、车甲、珍宝如同山积。
这一战,汉军大获全胜,而莽军兵力耗损殆尽,逃回到长安的不过寥寥数千人,新莽政权从此一蹶不振。
刘秀得意地想,昆阳之围既解,那么宛城就唾手可得了。
其实,他所不知道的是,早在三天前,刘
已经顺利拿下宛城了。
当两支得胜之军相拥会师之时,昆阳大捷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海内豪杰一致响应,纷纷杀掉当地的州郡长官,自称将军,用刘玄更始年号,等待刘玄更始皇帝的诏命;一个月之内,几乎全国都叛离了王莽的政权,汉军的形势一片大好。
刘
派人到舂陵迎接刘玄更始集团的重要成员进入宛城,并以此为都城。
刘玄进驻宛城,大肆封赏宗室及诸将,被封为列侯的有百余人。
刘秀志得意满,托人到南阳豪门阴家说媒,乐不可支地迎娶了自己的梦中情人阴丽华。
这一年,刘秀二十九岁,阴丽华十九岁,壮夫少妻如胶似漆,其乐融融。
对刘秀而言,爱情事业双丰收,前途繁花似锦,一片光辉灿烂。
然而,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一场灭顶之灾已经悄然降临到他们兄弟头上。
10.狂妄的代价
自从刘玄登基那天起,汉军内部常常传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这些不利于团结的言论,主要出自柱天都部一系。
比如,刘
的爱将刘稷就多次在公开场合发表反动言论,称刘伯升才是真正的带头大哥,凭什么由刘玄做了皇帝?骂刘玄是狗东西。
队伍中有个别人思想上出现了偏差,这也很正常,可怕的是,刘
本人似乎很享受手下人的这种论调,处处以老大自居。
这次攻打宛城,刘玄并不赞成,可是刘
一意孤行,如果不是王凤、王常苦苦坚守昆阳,如果不是郾城、定陵的将领舍死相救,如果不是老天在关键时刻来了那么一场暴风骤雨,差点酿成大祸。
可恶的刘
却死不知悔改,反而洋洋自得,目空一切。
正是在他的支持和策划下,他的手下越来越嚣张,越来越放肆,竟放话说刘玄更始政权是刘
一手缔造的,致使天下只知有刘
,不知有刘玄。
对刘玄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上一次定国上公王匡派人去劝降新野,新野的行政长官新野宰竟然放话说,除非是大司徒刘伯升来劝,其他人一概不降。
刘
啊刘
,你太……太、太喧宾夺主了知道吗?
非但刘玄对刘
不满,绿林系的新市、平林诸将,如王匡、王凤﹑陈牧、张卬等人也看刘
越来越不顺眼,他们暗中议论,说,攻下了宛城,看刘
小儿的得瑟样,根本不把咱们兄弟放在眼里了。
刘玄更始集团内部的杀气越来越浓,刘
却毫不以为意,依然该吃吃,该睡睡,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出入挎刀带剑,高声谈笑,旁若无人。
这一点,连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刘秀都觉察到了,刘秀对刘
说,绿林系这些人对咱们兄弟似乎不怀好意,大哥你得提防着点。
刘
哈哈大笑说,这些人平素如此,我已经习惯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
兄弟又夺取了颍川一带的土地。
在父城的巾车乡,刘秀擒获了颍川郡掾(注:掾,原为佐助的意思,后为副官佐或官署属员的通称)冯异。
冯异央求说:“我有老母在父城,放我回去,我愿意以颍川五城相献,以报答恩德。”
刘秀力排众议,释放了冯异。
不久,冯异果然率领五县军民投降了汉军。
事后,有人揭发,冯异是这样鼓动父城县长投降的,他说:“刘玄诸将多为暴横之徒,独刘将军所到不烧杀抢掠,观其言语举止,绝非寻常之辈!”
可以说,刘
兄弟的名声扬遍了中原,响彻四海,慕名投奔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什么叫功高震主?这就叫功高震主。
刘玄的杀意横生。
他觉得,自己再不出手,刘
就会尾大不掉了。
于是,刘玄一天到晚和身边的亲信申屠建、朱鲔、李轶等合谋,商议着找机会除掉刘
。
可怜的刘
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刘玄召集诸将到宛城开大会。
会开到一半,中场休息。
刘玄有意无意对刘
说,大司徒佩得一把好剑,请借我一观。
刘
不知是计,非常配合地解下了佩剑,双手奉上。
刘玄接剑的那一刻,脸上浮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早已安排在帐下的武士全都握紧了刀柄,流血事件一触即发!
看着全无机心的刘
,刘玄先是一阵释然,随后便是一阵失落。
那一刻,他突然非常奇怪地坚信刘
不会背叛自己,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刘
说到底也是自己的族弟啊,而且,他为了新建的刘玄更始政权,南征北战,劳苦功高呢。
刘玄的内心开始犹豫了,要不要杀他呢?
他的目光停留在宝剑上,沉吟不语。
帐下无数双武士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等待着动手的命令。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绣衣御史申屠建一看情况有异,赶紧上前,向刘玄献上一块玉玦。
玦即“决”也。
当年,项羽在鸿门设宴,谋士范增也曾向他呈献过一块玉玦,用意是要他下决心干掉刘邦。
刘玄并不傻,明白申屠建的暗示,但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把剑交还了刘
。
他决定了,在杀刘
之前,再试一把,看他是不是对自己忠诚。
你刘
的部将刘稷不是言出不逊、藐视寡人吗?好,我就把他捉起来,看你刘
是什么反应。
几天之后,刘玄派人逮捕了刘稷,将他丢入大狱。
接着,刘玄装模作样召开御前会议,征求处置刘稷的意见。
刘
如果是个聪明人,他就应该保持低调,万万不要趟这滩浑水了。
可是,他却冒冒失失地强行出头,替刘稷分辩,耍大牌,极力制止刘玄动刘稷。
完了,这下谁也救不了他了。
刘
本人以汉高祖刘邦自比,其实,论及政治谋略和政治头脑,他还远够不上刘邦的一个脚趾头。
你想想,现在是什么环境?刀都已经横在你的脖子上了,你还要起劲地向前凑,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死了活该!
其实,刘玄借剑事件发生后,很多人都嗅到了里面的杀机,不断劝刘
小心。
刘
的舅舅樊宏就明白无余地告诉他,申屠建献玉其实就是效仿范增,在劝刘玄下决心杀你。
刘秀也反复劝刘
要和刘玄及刘玄的手下保持距离,夹紧尾巴做人,不要多管闲事。
刘
狂妄自大,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谁也动不得,不听。这样,终于招来了杀身之祸。
刘玄以刘
为叛逆说情为由,下令将刘
逮捕,押赴刑场与刘稷一同处决。
这一年,刘
和刘稷双双被处死在宛城的法场之上。
第二章 龙腾虎跃
的死,对刘秀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刘秀九岁丧父,母亲则在舂陵起兵前夕病逝,二姐和二哥都死在了小长安聚,现在,一向敬爱的大哥又永远地离开了自己……新婚燕尔的刘秀感觉如同塌了半边天,悲愤莫名,数次哭得昏了过去。
刘玄诛杀刘
,即是公开与汉军柱天都部决裂。
舂陵宗室无数双眼睛都看着刘秀,看刘秀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们希望刘秀是个男人,拔剑而起,率领他们一起去和刘玄算账。
然而,他们失望了。
第二天,刘秀拭干了泪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主动入朝向刘玄请罪。
这个脓包!
不知是谁,骂了这么一句。
刘秀的后背震了一震,但脚步并没停留,或者,他根本没听到。
其实,认定刘秀是脓包的人并不在少数,刘玄也是其中之一。
刘秀自小沉默寡言,贞静自处,很少与人交谈,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平生最感兴趣的事就是种田,和大哥刘
天生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刘玄忌惮的是刘
,压根就没把泥腿子刘秀当回事。
当年小长安聚一战,溜得最快的人就是刘秀。
虽说在昆阳大战中刘秀曾有过不俗表现,但要说战争的胜利还是王凤、王常的坚守和堰城、定陵诸将的拼命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刘玄对刘秀主动请罪的表现深感满意。
但像上次试探刘
那样,他故意安排司徒官属接待刘秀,表示哀悼,窥探刘秀内心的真实想法。
刘秀不与这些人谈一句私话,只是像祥林嫂一样,喃喃自语地念叨着一句:“我错了。”反复检讨和责备自己,甚至不愿为刘
服丧,饮食言谈欢笑跟平常一样。
刘玄因此放下心来。
在他看来,刘
已死,汉军柱天都部群龙无首,作为一支独立的派系已不复存在。
他将刘秀破格升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准备拢为己用。
这样,刘秀以他的低调、谦逊、韬光养晦,成功地骗过了刘玄,不但没受到牵连,反而升官发财,做上了大将军。
自己的大哥被人杀了,不思起兵报仇,反倒向仇人去谢罪,还不愿为大哥服丧,饮食言谈欢笑如平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种人,如果不是太老实,就是太隐忍。
很多人都以为刘秀是第一种。
其实,他们都错了。
不怪他们眼拙,要怪,只怪刘秀藏得太深。
刘秀表面的笨拙老实不但骗过了刘玄等人,甚至他的大哥刘
同样看走了眼。
刘
曾取笑刘秀是高祖刘邦胞兄刘喜一类的人,而将自己比成了汉高祖。
可是这位自誉的“汉高祖”却在一场小型的权谋博弈中早早挂了。
而刘秀,这位被比喻成刘喜的人,却成了大汉的中兴之主——史称光武帝!
对这位光武帝,明末大思想家王夫之给出了相当给力的评论,他说“光武之得天下,较高帝而尤难矣。光武之神武不可测也!三代而下,取天下者,唯光武独焉!夏商周后,唯光武允冠百王矣!”
他认为刘秀得天下比刘邦还难,刘秀名为“中兴之主”,实属“开创之君”,从河北白手起家,血战十五年,雄才大略,神武不可测,堪称三代以来无人能及的天下第一明君。
国学大师南怀瑾则称:“在中国两千年左右的历史上,比较值得称道、能够做到齐家治国的榜样,以我个人肤浅的认定,大概算来,只有东汉中兴之主的光武帝刘秀一人。”一代伟人毛泽东在读了《东观汉记》后,也不得不心悦诚服地称赞说:“刘秀是中国历史上最会用人、最有学问、最会打仗的皇帝。”
所以,刘秀没有亮剑之前,很多人看到的只是一个表象,在他们眼中,刘秀只是一头性情温顺的老黄牛,老实、本份、勤恳,还有点没心没肺。
他们根本不会料到,这个表象下面掩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其实,刘秀的老实只是他不喜欢张扬,比如,昆阳大战,他居功至伟,战后论功,刘玄选择性地失明,没有看到他在大战中起的作用,他也不争不议,安然接受。他的本份也表现在对待种田的态度上,虽说他出身皇族,但到了他这一代,家境已经沦为平民了,而新莽代汉,生活更是一落千丈,不比从前,所以种田就是他的职业,是他赖以谋生的手段,在没有展翅高飞之前,他只管踏踏实实地干好手头的工作,不好高骛远,不做过多无谓的空想。在勤恳工作的背后,他密切关注时局的发展,史书中记载他在种田的同时,“具知闾里奸邪,吏治得失”,在没有报纸、没有电视、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一个一天到晚忙碌在田间地头的庄稼汉能做到这一点,说明他下了不少工夫,也说明他绝非等闲之辈。
至于说他没心没肺……其实,他恨不得把刘玄剁了拿去喂狗,为死去的大哥报仇,但现实告诉他,不能那样,至少现在不能。
不妨借用司马迁评论伍子胥的一句话来评论此时刘秀的处境:“方子胥窘于江上,道乞食,志岂尝须臾忘郢邪?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
是啊,能隐忍而就功名,才称得上是伟烈丈夫的行径。
单这一点,刘
就远比不上刘秀。
2.贻笑千古的啼哭救国论
昆阳大战,汉军一举摧毁了新莽政权的几乎全部军事力量,四海震动,各地英雄豪杰纷纷打起了大汉旗号,杀掉当地的州郡长官,自称将军,用刘玄更始年号,等待刘玄的诏命。
形势不是一般的好,是大好。
刘玄更始元年八月,刘玄命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取武关趋长安,取王莽的狗命,同时令定国上公王匡率军自颖川北上,攻取洛阳。
刘玄这一招实在厉害,他看准了王莽已是强弩之末、风中残烛,因此双管齐下,让其首尾不顾,以期达到彻底推翻新莽政权的目的。
早在王莽地皇三年(即公元22年),青州另一支大规模的起义军——赤眉军突然崛起,王莽安排太师王匡与更始将军廉丹前往镇压,这儿小小说明一下,这个廉丹是个有来头的人物,其祖下乃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赵国名将廉颇,其本是新朝大司马庸部(即益州)牧。绿林赤眉起义后,任更始将军。更始将军是大将军的一种封号,王莽新朝的第一任更始将军为甄丰,因谋反被诛,先后由姚恂、孔永、侯辅、戴参接任,廉丹位列第六任更始将军,居十一公之位。至于刘玄,初入绿林军,大家也曾将他奉为更始大将军,他的年号“更始”也由此而来,但万不可把更始将军廉丹混为刘玄的部下。且说廉丹被赤眉军别部校尉董宪斩杀,王匡引军退守洛阳。
不久,王莽又先后派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各统领十余万人进入洛阳,使得洛阳城固若金汤,赤眉军望城兴叹,悻悻东归。
然而,自从新莽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率领主力四十二万南下昆阳,留守洛阳的就只有太师王匡、国将哀章所率领的寥寥数万人而已。
现在,天下的形势已经大变,刘玄更始政权占据了江、河之间从洛阳以南到云梦泽附近一大块宽广的地带;青州赤眉军则控制着濮阳、陈留地区;河北以及其他一些地区的各种地方势力也在迅速发展。一些新莽官员也纷纷树起反莽旗帜,刘望起兵于汝南,天水隗嚣占陇西,原蜀郡太守公孙述则占巴蜀……。
王莽所能控制的地区,只剩下长安至洛阳一线了。
刘玄更始政权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的西征大军自武关入长安,势如破竹,洛阳又陆陆续续发出军队回京勤王,城中势力一减再减,当汉军定国上公王匡兵加洛阳,新莽的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只好乖乖献城就缚。
夺下东方重镇洛阳,革命成功大半,而且,来自西面长安战线的好消息还在源源不断传来。
刘玄的心情就像六月天喝了雪水,舒服透了,脸上一天到晚挂副笑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和洛阳相比,宛城就显得太小了,而且,洛阳向与长安齐名,号称东西两大帝都,于是,刘玄果断地把都城迁到了洛阳。
刘玄更始政权的影响力就更加大了,全国各地每日都有新莽政府的官员发表声明,倒莽复汉,表示支持刘玄。
甚至,青州赤眉军还主动示好,请求与刘玄更始政权联合行动,共同消灭新莽政权。
析(河南陕县南)人邓晔、于匡起兵响应申屠建等人率领的西路军,西路军顺利拿下析、丹水,武关都尉朱萌投降。
所谓破鼓万人擂,就在新莽王朝的灭亡已经进入倒计时之际,王莽的卫将军王涉与大司马董忠、国师公刘歆密谋,打算以所部兵劫持王莽降汉,以全宗族。
这件事虽然最终被王莽镇压了下来,但对于王莽来说,无疑是伤口上被撒了一把盐,愤怒和伤心交织在一起,五内俱破。
而汉军还在不断向长安推进。
王莽内心一片凌乱,惶惑无计。
大司空崔发倒是进献了一条前无古人的绝妙奇计:他说,《周礼》和《春秋左氏》上都说,国家遇上了大灾,就必须以痛哭流涕来消除,唯今之计,只有哭告上天,以求得到救助。
可悲啊!
如果王莽还有一点理智,就应把这个该死的崔发吊起来打一顿,打他个下半生生活不能自理。
都什么时候了,出这种无稽的办法,不是寻开心吗?
可王莽实在是无计可施,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点子,便率群臣到南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仰天痛哭,哭诉道:老天既然授命于我,为什么不显灵消灭反贼?如果是我不对,又为何不降雷霆劈死我?
哭得满脸五花八道,上气不接下气。
他还让京城中的儒生百姓,早痛哭晚祷告,由政府备好食物招待,异想天开地指望老天显灵,拯救大新王朝。
他说了,凡是哭得非常悲痛和能背诵告天文书的,都给官当。
于是,在等待覆灭的日子里,长安南郊天天都在开展以哭为主题的超级大派对。
前前后后有五千多名泪腺比较发达的“哭喊达人”走上了仕途。
更始元年(即地皇四年,公元23年)十月初一,汉军攻入长安,王莽狼狈不堪地逃到渐台。闻讯追来的百姓将渐台包围了数百重。初三,王莽被商人杜吴杀死,校尉公宾就斩王莽首,数十人争砍王莽尸体。
新莽王朝宣告覆灭,汉军取得了反莽斗争的最后胜利。
在这样的大胜利跟前,刘玄仍然保持清醒的头脑,他虚心纳谏、认真听取臣下的意见,对归附于自己的新莽官员及各种地方势力进行招抚,并派使者四下招降那些尚处于观望态势的割据势力。他宣谕说:“先降者复爵位!”
这个政策相当高明,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招降了大大小小数十支割据势力,将兴复汉室的大业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然而,就在全国各地的招抚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却经常有一些不愉快的事发生。
比如说,被派往上谷郡的使者就把招抚工作搞砸了。
上谷郡的太守是扶风人耿况。
耿况听说新皇帝来招安,马上摆酒迎接,并且把自己的官印绶文(即官职任命文书)奉交使者查验。
使者只管喝酒吃肉,收下印绶,并无下文。而耿况还巴巴地等着使者执行刘玄“先降者复爵位”的政策,发还印绶,原职叙用。
使者一顿好吃好喝下来,醉了。
第二天,酒醒,却没有归还的意思。
耿况没办法了,只好派人向使者要,使者却顾左右而言他,不给。
这下问题严重了。
刘玄到底是什么意思?
耿况勃然变色,却隐忍未发。
郡功曹寇恂二话不说,立刻勒兵入见使者,追讨印绶。
使者不知死活,破口骂道:“我乃天子使者,你一介功曹,竟敢胁迫我吗?”
寇恂大义凛然地答道:“非敢胁使君,只为使君的表现失当。今天下初定,使君建节衔命,郡国无不延颈倾耳,以待圣命;使君到了上谷,却出尔反尔,失信于天下,将来又如何能够号令其他郡国相从呢?”命人夺了印绶,归还耿况。
类似上谷郡的事件并不是少数。
耿况及耿况以外的很多人从此对刘玄的更始政权大感失望,更始政权的负面影响越来越大。
新莽垮台,河北诸郡一片混乱,陷入了无政府状态,各地豪强割据、独立为政。而按照当时的行政区划,河北诸地并州、幽州、冀州三刺史部辖区,幅员辽阔,土地肥沃,与匈奴、乌桓、鲜卑等少数民族地区接壤,位置十分重要。不仅如此,河北三郡也是百年以来盛产粮食、布匹等物资的基地,是西汉、新莽王朝的重要经济支柱地区。可以说,除了司隶校尉所直辖的京兆、冯翊、扶风等长安三辅以及河南、河内、河东、弘农诸郡以外,河北是当时最重要的战略要地之一。
为了得到这片地盘的统治权,就必须派一名得力干将担任大汉政府河北地方名义上的最高行政长官,前去做好宣慰、平叛工作。
显然,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谁能胜任呢?
3.空手套白狼
群臣推举了好几个人选,刘玄都觉得不满意。
接任原先刘
大司徒职务的是刘玄的族兄刘赐,刘赐也是舂陵举义的旧人,一向和刘
、刘秀兄弟交好,他隆重地向刘玄推荐了刘秀。
可是这个建议遭到了申屠建、朱鲔、李轶等人的坚决反对。
这几个人,都是策划谋杀刘
的元凶,他们曾多次劝刘玄斩草除根,将刘秀一块儿干掉,只是刘玄考虑到诛杀刘
已经引起了政权内部不小的动荡,如果在毫无借口的情况下再诛杀刘秀,恐怕会招致公愤,而且刘秀憨厚老实,不像一个有机心的人,于是拒绝继续杀人,刘秀也因此留下了一条活命。
现在,刘赐提议刘秀出使河北,这简直是放虎归山,申屠建、朱鲔、李轶等人怎么会同意呢?
所幸的是,刘玄有意将首都再从洛阳迁往长安,提前改革了官制,将大司徒一职改为左、右丞相,刘赐成了右丞相,而出任左丞相的是青州山阳郡人曹竟。
曹竟的儿子名叫曹诩,在刘玄更始政府担任尚书,从事奏折传递的机要工作。
很巧,曹诩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而这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就是刘秀新结交的颍川郡掾冯异!
冯异希望刘秀能出使河北,他暗中活动,通过曹诩找到曹竟,付以重金,请其在刘玄面前帮刘秀说好话。
这样,在左、右丞相的极力推荐下,刘玄的心思开始活动了。
但他还是有顾虑的,担心刘秀脱离了控制,不但会玩砸了自己在河北布下的这一盘棋,还会记恨杀兄之仇,跟自己对着干。
针对这一点,曹竟只说了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全部疑虑。
曹竟说:“刘秀的妻小都在宛城,他敢有二心?”
刘秀那副憨憨的神态立刻浮现在刘玄的脑海,刘玄笑了,点点头,同意让刘秀去河北做宣慰工作。
不过,刘玄还是耍了个花枪,只给了刘秀一个“破虏将军代行大司马事”的空头官衔和宣慰节仗,没提供一兵一卒。
他的用意是,刘秀真能单枪匹马替我招抚了河北最好,如果不行,就让河北的乱兵将他杀死,算是帮我铲除掉这个后患。
面对刘玄的刁难,刘秀并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喜出望外。
刘秀强烈地感觉到,只要能出使河北,摆脱刘玄的禁锢,属于自己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终于动身启程了,跟随刘秀北漂的只有冯异、铫期、王霸、祭遵、臧宫、坚镡等二十多个死党。
刘秀打下颖川独立成部,手下的亲随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但大家都很清楚,现在的河北,形势错综复杂,北有中山外患,东面的赤眉大军正闹得不可开交,内有铜马、青犊、五幡、五校、尤来、大枪、大彤、高湖等数十支势力正在互相搏杀,规模高达上百万人,而燕赵大地上的各路太守一个个拥兵自重,以求自保。号称“破虏将军代行大司马事”的刘秀手上并没有调动一兵一卒之权,只有一根束着三重牦牛尾的节旄,凭这,就想招安河北?
算了吧,你去你的,恕不奉陪。
大家纷纷变换门庭,百般推托,拒绝同行。
刘秀的心为之一凉,但顾不上太多,匆匆踏上扁舟,持节渡河,一路向北。
十月初冬,万物肃杀,河水冰冷。
刘秀一直不说话。
刘秀不说话,船上众人也不敢多嘴,大家一起凝视着浑浊的河水奔腾不息东去,气氛异常沉重。
终于登上了对岸,刘秀用力跺了跺脚下的泥土,对着离他最近的王霸大叫道:“颍川从我者皆逝,而子独留,始验疾风知劲草。”(友情提示:成语“疾风劲草”即出此处)
呼喝虽然让人精神振奋,可是想想这糟糕的现实,不免让人沮丧。
所谓招抚河北,说白了就是要刘秀单凭三寸不烂之舌去忽悠河北各路地方势力,让他们自动放弃武装,纳入到刘玄更始朝廷的编制中。
这简单是空手套白狼!
天下还有比这更难的事吗?
事实也是如此,刘秀到了河北,一连走过了几个城市,都毫无例外地受到了冷遇。
人家一看你既没兵又没钱,先不说会不会怀疑你的身份,就说刘秀背后的集团——刘玄更始集团,林子这么大,鸟儿多的是!你刘玄更始政权就一定是天下唯一的大集团了吗?不轰你走就不错了,还想要我们投奔你?!
刘秀郁闷极了。
晚上在客馆投宿,怎么也睡不着。
想着这茫茫然的未来,愁死了。
有时候,想起了大哥,泪洒枕席。
负责刘秀起居的是冯异。
冯异细心,知道刘秀的心事,安慰他说:“天下为王莽所荼苦,痛苦不堪,人心思念汉室,希望刘氏宗室中有人能挺身而出,拯救民众于水火之中。刘玄虽称天子,手下的将领却横行暴虐,祸害一方,百姓失望,无所依载。这正是你推善政、施恩德的大好时机啊。”
刘秀透过泪光,惊奇地看着冯异。
冯异继续说:“要知道,正是有了桀、纣之乱,才凸显了汤、武的大功;人久饥渴,易为充饱。唯今之计,应该赶快分派官员,巡视郡县,赈济灾民,处理冤案,广施恩德,招揽人心。也唯其这样,我们才能够打开局面啊!”
好一句“正是有了桀、纣之乱,才凸显了汤、武的大功;人久饥渴,易为充饱!”
刘秀怦然心动,似乎,又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接下来,刘秀改变了工作思路,刚入邯郸城,就命冯异、铫期二人带着宣慰榜文到各郡的属县,对监狱中的囚徒登记造册,审理冤案,将那些由于冒犯苛刑峻法而蒙冤入狱的囚犯全部释放。又开仓赈济灾民,拿出钱来慰问抚恤那些孤苦无依的穷苦人。
刘秀还张榜公布,对于过去那些犯法逃亡的人,凡是到官府自首的,一律赦免,不再追究。
工作立刻有了成效,邯郸城里“吏民喜悦,争持牛酒迎劳”。
刘秀大受鼓舞,放开手脚,所过郡县,考察官吏,与各级官员倾心交谈,根据能力的大小任用或罢免,登记在册囚徒,公平审理诉讼刑狱,废除王莽残酷的政令,恢复汉朝官名制度,收获了不少民心。
冯异和铫期秘密做了一个调查,他们把品秩在二千石以上的高级官吏名单全部列出,暗中造访,串联起河北愿意归附刘秀的地方高级官员,上报给了刘秀。
刘秀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4.来了个不速之客
连续几个月的努力到底没有白费。
刘秀以自己的信义和恩德征服了很多人,不断有人公开或半公开地来投奔、归附于他。
比如说,骑都尉宋子人耿纯,自从见了刘秀一面,就被刘秀雍容华贵的气度折服,再看到刘秀官属带领的军队法令制度与众不同,就主动跟刘秀套近乎。
还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
此人姓邓,名禹,字仲华,南阳新野人,是个早熟型的少年英才,史称其“年十三,能诵诗”。
当年刘秀到长安游学,邓禹也在长安,两人是同学。邓禹有一双过人的慧眼,识人、知人,总觉得刘秀不是寻常之辈,倾心结交。
刘玄登位,也听说了邓禹的贤名,多次派人上门请他到宛城去做官。
而在邓禹的眼中,刘玄只是一个庸碌无为之主,岂肯屈从?他断然拒绝了刘玄的邀请,闭门读书,足不出户。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他听到刘秀独领“破虏将军代行大司马事”到河北做宣慰工作,料定刘秀到了急需用人之际,于是从家中动身,步行赶往河北,拄着拐杖乘船渡过黄河,一路历经艰辛,辗转了无数座城市,终于在邺城追上了刘秀。
刘秀看到了邓禹,顿感如虎添翼,高兴万分。
他抱着邓禹说:“刘秀得蒙朝廷专派,来河北做宣慰招抚工作,你不远千里来找我,非常感谢。你这么做,是想讨份差使做吗?”
邓禹淡淡一笑,说:“做官并不是我平生之愿。”
刘秀的笑容凝固,惊奇地问:“请问你的平生之愿是什么呢?”
邓禹正色答道:“我平生之愿就是追随在明公您的左右,努力建得尺寸之功,将来明公威德加于四海,我的名字能跟着您的不朽业绩永垂于竹简之上。”
刘秀大感欣慰,用力捶着邓禹的肩头,哈哈大笑,将他留下,晚上住在一起,抵足长谈,一起讨论天下大事。
邓禹说:“更始帝刘玄现在正紧锣密鼓地策划着迁都长安,长安虽称表里山河,有金汤之固。而崤山以东一带的形势尚未明朗,赤眉、青犊等流民军,动辄就能够聚集数万之众,声威赫赫。长安的三辅地区,同样有很多心怀异志的人,他们往往借助流民军的力量假号称帝。刘玄自起事以来少有挫折,朝中大事都由身边的权臣决断,这些权臣偏偏就是一些平庸之辈,起兵造反志在钱财,很多行动纯粹是意气用事,贪图一时之快,不是忠良明智之士,缺乏深谋远虑,难以复兴汉室、安定百姓。现在四方分崩离析,形势洞若观火。明公您虽有建籓之功,犹以不能建功立业为忧。而今之计,不如广招贤才,收揽英雄,安抚民心,建立高祖那样的大业,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以明公之才操劳天下,依我看来,区区九州天下,不足定也!”
一席话,正说到了刘秀的心坎上,欢喜不尽,将邓禹视为肱股之臣。
耿纯、邓禹之外,还有一位文武双全的牛人,也在这时候投奔刘秀。
该牛人姓贾名复,字君文,南阳冠军县人。
贾复少年习文,专攻《尚书》。
他勤学好问,才学过人,惊动了舞阴县一个名师,该名师对自己的门人赞道:“贾君文的容貌志气如此,又勤苦学习,有将相之器。”
时逢乱世,很多读书人没法清静读书,学业中断。
贾复也一样。
他弃文入仕,在王莽政府做一名小小的县掾,专门负责到河东运盐。
有一次,遇上了盗贼,同行的十多人都弃盐车而不顾,四下逃命。
贾复一介文士,拔剑而起,手杀数人,惊散盗贼,将盐车一辆不少地押运回县衙,人们始知其武勇的一面。
下江兵、新市兵横行南阳,被义军弄丢了官职的贾复聚集了几百人,在羽山自称将军,后又入刘玄更始集团混过一段日子。
听说刘秀在河北招贤纳士,便前来投奔。
刘秀见到贾复,大喜,称他是将帅之器,任其破虏将军督察盗贼之职。
贾复骑来的马又瘦又小,刘秀立刻命人将自己车驾的马分了一匹赏赐给他。
有人抱怨刘秀说,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贾复何德何能,刚来就担任这样的要职,恐怕难以服众,请求改任补鄗尉的职位。
刘秀笑着说:“算了吧你,贾督有击敌千里的威风,刚刚任他职务,不能擅自更改。”
从这一天开始,贾复和邓禹成了刘秀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后并称开国双雄。
除了邓禹、贾复外,来投奔刘秀的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此人属另类枭雄。
之所以说其是枭雄,是因为他好奇门异术,仗义行侠于赵、魏一带,多结交列强、豪杰,好打抱不平,且有一颗唯恐天下不乱之心。
而说他另类,是因为他向刘秀进献了一条耸动天下的大计。
本来,刘玄更始政权东取洛阳,西定长安,声威大振,群雄归心,就连盘踞在青州号称八十万的赤眉军也甘愿臣服。赤眉军首领樊崇就亲自领了二十多名高级头目到洛阳献表请降。但刘玄更始朝廷目中无人,只将他们封为列侯,徒有虚爵,并无封地。这就严重地伤害了樊崇等人的自尊心!
要知道,王莽当年为了招降赤眉军,就开出封王,割青、徐二州为世袭封地的价位。
刘玄小儿居然拿豆包不当干粮,认为樊崇等人不过都是些过气人物,只是简单敷衍应付了一下,就不加理会了。
恼羞成怒的樊崇等人趁刘玄更始朝廷忙着迁都长安之际,溜了。
他们竟又重新纠合起分散在濮阳的三十余万赤眉军。
虽然较之前的八十万少了一大半,但仍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强大武装。
可以说,赤眉军的去向将会影响天下的走势。
有了之前荼毒青、徐二州的先例,与赤眉军仅一河之隔的河北地区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担心赤眉军会渡过黄河,蹂躏河北。
刘秀是河北地区名义上的最高长官,面对赤眉军的潜在威胁,坐立不安,却又有心无力,只能听天由命。
这位枭雄就针对这点,献出了一条可以除掉赤眉军的妙计。
他对刘秀说,赤眉军不识兵法,在濮阳临河而居,我们只要在上游的列人县境内掘开黄河河堤,以河水灌入,赤眉军就算有百万之众,也都全部喂了王八。
好一条妙计,不,是好一条毒计!
刘秀听得寒毛倒竖,毛骨悚然。
要知道,黄河河堤一旦掘开,河水汹涌,人力再无从控制,黄河以南广大地区将成为一片泽国,遭殃的不单单是赤眉军,更有千千万万的无辜生命!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刘秀岂能去干?!
刘秀断然不从。
来人乘兴而来,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去。
说起来,这人也是刘秀的远房亲戚,他和刘秀一样,都是汉景帝刘启那一脉传下来的,名叫刘林,是原赵缪王的儿子。
他走后,刘秀给他的评语是:心术不正!
刘秀没有料到,就是这个心术不正的刘林,因为自己的一时之仁,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正是这场风暴,使得河北大地动荡不安,无数生命化为飞灰。
5.王郎的传说
也许,在刘林看来,刘秀是个有妇人之仁的小人物,不足成大事。
其实他并不知道,刘秀拒绝掘堤,除了不愿伤及无辜外,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刘秀通过分析,觉得赤眉军入侵河北的可能性并不大,要知道,河北流民众多,各种地方势力盘根错节,赤眉军贸然而来,既无厚利,又容易遭到围攻,属于自讨苦吃,应该不会趟入这滩浑水。而樊崇归降洛阳,却没得到期待中的礼遇,势必恼羞成怒,怀恨在心,图谋报复。所以,他们应该是在磨刀洗剑,准备进攻南阳、洛阳。而且,南阳、洛阳属富庶之地,钱粮众多,一旦拿下,替自己出气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可以解决几十万之众的军粮问题。所以,赤眉军是不会入侵河北的。
用水去淹赤眉军,就等于玩火,惹火上身,自寻死路。
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河北积蓄力量,坐看赤眉军和刘玄更始政权二虎相争,等他们两败俱伤了,再从容地收拾残局,收渔翁之利。
刘秀的算盘打得不错。
可他始料不及的是,除了赤眉军和刘玄更始政权外,刘林还给他找来了第三个强大的敌人——王郎!
王郎是赵国邯郸人,平时以占卜看相为业,知晓天文历法。
上文说了,刘林为人好奇术,爱好算命一类的东西,所以和王郎是朋友。
王郎常对人说:“河北有天子气。”
有人问他,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他总是笑而不答。
可是,有一天,他终于把答案揭晓了。
然而,当他把答案揭晓的那一瞬间,世界凝固了!
这个答案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了!
那天,刘林从刘秀那儿回来,找老朋友王郎喝酒,发牢骚,说,您老说河北有天子气,我以为指的是能在昆阳力破百万大军的刘秀,其实不是,绝不是!
王郎喝着小酒,眯着小眼,看着激动万分的刘林,不急着说话。
等刘林发泄完了,累了,醉了,困了,他才徐徐说了一句,我说的天子气不在其他任何人的身上,而在我,我自己身上。
什么?你的身上?!
刘林酒醒了一半,瞪着眼,问王郎,你什么意思?
王郎又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酒,不慌不忙地说,实不相瞒,我本不姓王,而是跟你一样,姓刘。
姓刘?
姓刘,我叫刘子舆。
刘子舆?
刘林当场石化!
传说,刘子舆是成帝的儿子,但王莽代汉立新,早在长安城中将刘子舆捕获,当街处斩了。
您老兄说您是刘子舆,坑谁呀?!
王郎解释说:“我母亲本是成帝的歌女,曾经被一股黄气罩到身上,动弹不得,过了半天方能活动,不久,就怀孕了。皇后赵飞燕、婕妤赵合德姐妹,独占后宫。她们嫉妒成性、心狠手辣,将无数怀孕的宫人、皇子残忍绞杀。赵氏姐妹也盘算着谋害我母亲,幸而我母亲聪明,用别人家的婴儿顶替,保全了我一命。我十二岁那年,结识了算命者郎中李曼卿,跟随着他流落到蜀地;十七岁到丹阳;二十岁还长安;勘出河北有天子气,这才辗转中山,来往燕、赵,等候时机。”
至于在长安城被王莽处死的刘子舆,王郎不屑地说,那是假的。
王郎这番话,刘林居然信了。
他和赵国有影响力的豪杰李育、张参等人一说,这些人也跟着信。于是,他们共同谋划拥戴王郎当皇帝。
河北上空还飘荡着“赤眉军要渡过黄河进入河北”的流言,恐怖的氛围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刘林等人决定趁这个机会放一把火,他们在“赤眉军要渡过黄河进入河北”这句话的后面添加了一个从句——“立刘子舆为帝”,结合在一起就成了“赤眉军要渡过黄河进入河北立刘子舆为帝”。
刘林这样做的目的是试探民众的反应。
让他惊喜的一幕出现了——民众担心的是赤眉军会摧残河北大地,一听不是这样,赤眉军是来河北拥戴刘子舆为帝的,顿时放心了。
人愿意往好的方面想,就选择性地相信了刘林的炒作,相信了刘子舆的存在。
一看形势这么好,刘林于是采取行动。
刘玄更始元年(公元23年)十二月的一天清晨,刘林、李育、张参率领数百车骑,浩浩荡荡进入邯郸城,在赵王王宫停下来,宣布王郎为当今皇帝。
登上皇帝宝座的王郎投桃报李,封刘林为丞相,李育为大司马,张参为大将军。
不日,分别派出将领,试图一举夺取幽、冀二州,把文告分送各州、各郡。
和更始政权的刘玄相比,刘子舆的血统更纯正,也更高贵,更有理由继承天下大统。
赵国以北、辽东以西,都望风响应。
而王郎的人气指数还在不断飚升,威望嗖嗖窜长,一跃而成河北最具实力的人物。
这下,刘秀麻烦了。
不但刘秀,甚至刘玄也麻烦了。
刘子舆的出现,使刘玄的皇帝地位在民众的心目中开始动摇了。
王郎发了一道诏书,檄文表明了自己是汉孝成皇帝儿子刘子舆的身份,陈述自己隐藏民间的经历,称:“朕仰观天文,乃兴于斯,以今月壬辰即位”,动情地说:“盖闻为国,子之袭父,古今不易。”
对于刘玄,王郎的态度是:“刘圣公未知朕,故且持帝号”。
他号召:“诸兴义兵,咸以助朕,皆当裂土享祚子孙。”
诏书末尾写得颇为悲天悯人:“今元元创痍,已过半矣,朕甚悼焉,故遣使者班下诏书。”
诏书一下,刘玄更始政权的合法性彻底被推倒——更始帝刘玄是南阳郡舂陵远系宗室,而刘子舆却是汉成帝的亲生儿子,正宗的国家继承人!
一时间,天下真假莫辨,民众的拥戴之心渐渐转移到了王郎身上。
江山谁属?胜利的天平开始向王郎倾斜。
不说寻常百姓,就连更始朝廷的上下官员也被这道诏书震住了。
很多人摇摆不定,特别是底层的官员和士兵,心里直嘀咕,要不要改换门庭?
当然,刚坐稳帝位的刘玄是不会主动向王郎屈膝投降的,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就算你是成帝的儿子,可是你来晚了,江山已经属于我了,对不起,我才是江山的真正主人。
但看着王郎的势头来得这么生猛,而且河北是个烂摊子,刘玄还是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刘玄不动,刘秀就遭殃了。
王郎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刘玄,天无二日,国无二帝,刘玄不宣布退位,他王郎就名不正,言不顺!
而刘秀是刘玄更始政权安插在河北的最大地方行政长官,要打倒刘玄,就得先从打倒刘秀下手。
王郎签发了一道追捕刘秀的通缉令,“移檄购求公十万户”,悬赏捉拿刘秀的金额比当年王莽悬赏刘
还多出了一倍。
王郎开出的这个价位,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
一、刘玄是他的头号大敌,而刘秀则是他的直接敌人;
二、王郎的政权虽然刚刚建立,但资本雄厚,拥有绝对的实力。
对刘秀而言,最可怕的是,王郎的出现,整个河北大地纷纷表示响应,几乎在一夜之间,河北就成了王郎的天下。
这也就意味着,刘秀辛辛苦苦经营了几个月的劳动成果统统化为乌有。
赵、魏各地无一不是王郎的势力范围,刘秀像一叶孤舟,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中,连逃都没有路了。
6.向南还是向北
王郎在邯郸胡搞乱搞之际,刘秀和他手下的文臣武将正在北赴真定途中。
刚听到王郎占据邯郸称帝的消息,刘秀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慌张。
在他看来,王郎不过一个摆摊算命的先生,一条小泥鳅,能掀得起什么样的风浪?!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北上,沿路开展宣慰招抚工作,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刘玄更始二年(公元24年)正月,他们来到了卢奴(今河北省定县)。
在这里,他遇上了生命中的另一个重要人物,正是这个人物的出现,刘秀最终得以马踏邯郸,刀劈王郎,一举夺回了河北大局的主动权。
这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姓耿,名弇,字伯昭,长安右扶风茂陵人。
茂陵就是西汉武帝刘彻的陵墓,位于现在西安市西北四十公里的兴平市城东北南位乡茂陵村。
扶风是长安的屏障,北面是匈奴的地盘,当年汉高祖刘邦本着拱卫都城的目的,多次将一些二千石以上官吏、资产百万以上的地主富商豪杰迁至此地。所以说,能成为扶风的居民,都是有些身份的,而能住在皇帝的陵墓旁边,是一种尊贵的荣耀。
也由此可见,耿弇的先祖是很有地位的。
耿弇的父亲耿况,就是上文提到的上谷郡太守。
刘玄即位之初,曾派使者到全国各地进行招抚。被派到上谷郡的使者不识时务,收了耿况的印绶不还,结果被耿况手下的功曹寇恂教育了一顿,夺回了印绶。
也正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刘玄开始对派出的使者不放心,推敲再三,才定下刘秀作为出使河北的最终人选。
耿况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少时酷爱读书,曾到长安太学就读,博通儒家经典,名动长安三辅。
在太学,耿况结识了青年王莽!
从太学毕业,耿况只担任了西汉朝廷的一个小小郎官。
而到了新莽朝,耿况得到王莽的青睐,一下子被拔擢为上谷郡太守。
上文也提过,王莽改制中,改了很多地名和官名。他把西汉的上谷郡改为“朔调郡”,太守改称“连率”。
耿况的上谷郡太守称为“朔调郡连率”。
高官厚禄,飞黄腾达,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可耿况却不这么认为,他惶惶不安,日子过得很不踏实。史书称:“况自以莽之所置,怀不自安。”
王莽属于篡改窃位,由他封赏的官职也就来路不正。
所以当刘玄的使者到了上谷郡,耿况是愿意接受招抚的。
这年二月,耿况接到刘玄迁都长安的消息,便派儿子耿弇带了礼物到长安给刘玄道贺。
耿弇是耿况的长子,人称“大耿”,年少好学,熟习父业,尤好将帅之事。
他按照父亲的指示,带了数十名随从,押送着礼物,沿官道南下,没想到,刚到宋子城,出事了。
王郎称帝,所有的官道都被封锁了。
耿弇只好停下,准备另想办法。
可是王郎那封登位诏书的感召力太大了,和他同来的两名上谷郡官员孙仓、韂包,读了王郎的诏书,一致提出:“长安刘玄政府是伪政府,人家刘子舆才是成帝的帝位合法继承人,舍弃邯郸正统不去,千里迢迢跑去长安跪拜伪主刘玄做什么?”
耿弇勃然大怒,按剑怒斥道:“刘子舆弊贼,卒为降虏耳。我到了长安,向圣上陈述渔阳、上谷兵甲之利,朝廷大军从太原、代郡出击,我再回上谷发突骑出击,消灭这伙乌合之众,一如摧枯拉朽!你们看不清形势,族灭不久也!”
孙仓、韂包表面上是听从了耿弇的意见,内心却去意已决,夜里趁耿弇睡了,便指挥心腹手下,席卷了所有财宝投奔王郎去了。
耿弇一觉醒来,发现手下的人跑得一个不剩,奉献给刘玄的礼物全部丢光,顿时傻了眼。
这就是教训啊,年轻人。
就在耿弇愁眉不展之际,有人告诉他:刘玄更始朝廷的大司马刘秀已经到了卢奴城(今河北省安喜县),还在继续招安巡视,打理政务。
得!耿弇一拍脑袋,掉头北上去找刘秀。
刘秀见了耿弇,还没察觉出这个年轻人的巨大潜力,不,确切地说,是他另有心事,就没怎么把耿弇当回事。
现在,王郎的气焰遮天,周围的形势已经悄然发生变化了。
刘秀发现,现在每到一个地方,迎来的都是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意识到,是王郎那赏金十万户的高价收购起作用了。
也是从这刻开始,他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于王郎势力的汪洋大海中,不要说工作成效,自己的生命安全都已经得不到保证了。
他决定转往蓟县(今北京市),毕竟这里离河北政治中心邯郸远一些,危险系数会低一些。
然而到了蓟县,他还是感受到了那种如影随形的危险。
在这里,没有夹道相迎的官员乡绅,没有围观欢呼的老百姓,他所遇到的,是一道道冷漠的目光。
刘秀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危机四伏的是非之地。
刘秀的猜想不错,王郎已经弄清楚了他的行踪,正大发兵马直奔蓟县而来。
形势如此,该当如何?
邓禹的意见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是,兵呢?
刘秀虽然戴着一顶“破虏大将军”的帽子,可手里并无一兵一卒!
不过,除了“破虏大将军”外,他总算还有另一顶“行大司马事”的帽子,可以自行征兵。
事情还没糟糕透顶。
邓禹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提议就地征兵。
征吧,征吧。
形势如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刘秀将征兵的艰巨任务交给了王霸。
之所以说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是因为刘秀并不相信能在蓟县这个险恶之地征聘得到士兵!
也正是不相信,他才选择了王霸。
在过去的日子里,王霸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然而这次,不知应该说他是猜对了还是猜错了。
史书上说,王霸到了街上,树起了招兵买马的大旗,放言要跟王郎一搏,结果“市人皆大笑,举手邪揄之,霸惭而反”。
蓟县征兵,成为了一场闹剧,也成为了贻笑天下的笑柄,要抵挡王郎是谈不上了,看来只能逃命了。
可是,往哪儿逃呢?
北面是匈奴人的地盘,东北面是乌桓、鲜卑人的天下。摆在刘秀面前的,只有向南或向西北两条路。
可是,连耿弇这样的毛头小子都说了,“今兵从南方来,不可南行。”王郎从邯郸发兵南来,你说你往南边逃,可不是自投罗网!
看来,只能往西北方向的上谷郡逃了。
耿弇鼓动刘秀说:“渔阳太守彭宠,是你的同乡;上谷太守,是我家父。发此两郡控弦万骑,邯郸不足虑也。”(注:渔阳在今北京密云一带,上谷则在今天的河北省张家口市宣化区)
话虽如此,刘秀却不能接受耿弇的建议。
从蓟县到上谷坑深路远,道路难行,前面还有居庸关天险,一旦受阻,则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且,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你代表不了你父亲,更代表不了渔阳的太守彭宠,你说发兵就发兵,他们能同意吗?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耿况和彭宠选择支持王郎,那么经过这一番翻山越岭,到头来不过成为了他们进献给王郎的一份大礼。
综合上述考虑,刘秀的意思是带领大家南归。毕竟,政治经济中心是在洛阳、关中一带,自己又是南方人,只有冒险南下,才能死中求生,有所发展。
邓禹、冯异等人表示赞同,他们说:“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不愿逃到北面受人掌控。
看见大家说得这么直接,刘秀轻轻摇了摇头,指着耿弇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在北面也是有后台的,你们看,这就是我们的北道主人!”——这话算是对热情好客的耿弇的一种安慰,刘秀南归的主意已决。
7.千里大逃亡
然而,刘秀却还不想马上动身。
他觉得,自己手中还有一张牌可以打打。
刘秀这张不靠谱的牌就是刘氏王室宗亲刘接。
蓟县是刘接的地盘,刘秀打算说服刘接,让他和自己一起抗击王郎。
刘秀终究还是失望了。
刘接是个势利小人,他早接到了王郎通缉刘秀的追捕令。
在巨额悬赏跟前,他迷失了本性,准备在蓟县起兵响应王郎。
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是在等着和邯郸方面的沟通。
而面对刘秀的建议,他一直是虚与委蛇,敷衍应付。
直到一天,刘秀与邓禹、冯异等人正在吃早饭,突听外面喧嚣不已,似乎有重大事情发生。
刘秀命人出去打听。
不一会儿,那人回来了,向刘秀报告了一个恐怖万分的消息,他说,是邯郸的使者来了,城里面二千石以下的官员都忙着出去迎接。
刘秀脸色大变:刘接率领二千石以下官员前去迎接王郎派来的使者,这已足以表明刘接已经和王郎搞到一块了,还发什么愣!逃吧!
刘秀把碗筷一放,招呼大家赶紧闪人。
这次逃跑狼狈极了!
大家顾不得收拾东西,套上马车扬鞭就走。
以勇力著称的铫期骑马在前面开路,沿路马蹄声声,车轮滚滚,尘土飞扬。
街上百姓看这伙人逃得这么狼狈,鼓噪大笑,纷纷走来,强势围观。
没一会儿,就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刘秀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刘秀等人车马受阻,不得不停了下来。
什么情况?
刘秀从车里探出头来察看,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前面密密麻麻围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不由得大为焦虑。
而看热闹的人见了刘秀衣冠不整的模样,一个个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铫期怪眼圆睁,声如霹雳,厉声大喝,散了散了,都散了!
那些人不但不散,反而指着铫期哈哈大笑。
坐在车里的刘秀焦虑得膀胱都快要爆炸了——天啊,这可怎么办啊!
就在紧急关头,铫期骑马奋戟,瞋目向左右两边连声大呼:“跸!跸!跸跸!”
“跸”是皇帝出巡时专门用来开道的吆喝用语,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人们猛然间听到了这种喝声,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铫期的前面就露出了一条人缝。
福至心灵的铫期不再迟疑,提起铁戟在人缝中左右挥舞,市民们吓得赶紧躲避,人潮如水浪中分,人山人海里终于开出了一条路——一条生死路。
好不容易到了南城门,大门却已经紧闭,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在前面。
看来不给对方放点血是出不了城了。
铫期也不说话,抡起铁戟就刺。
史称铫期“长八尺二寸,容貌绝异,矜严有威”,是一尊威风凛凛的煞神,单从外表和气势上就足以给对方震慑力,现在奋起神威,见人就刺,一副跟人玩命的样子,守城士兵吓得屁滚尿流,纷纷逃散。
刘秀等人这才得以开门出城。
一行人惶惶如同丧家之犬,急急胜似漏网之鱼,仓皇出逃,末路狂奔。
在西南方向的官道连续狂奔了上百里路,刘秀惊魂稍定,命人放慢了脚步,定下神来,清点了一下人数,除了失散了三五个随从外,还少了那个夸夸其谈的“北道主人”耿弇,这小子!
算了吧,失散就失散了。
目前最要命的是:由于逃得太急,根本来不及准备足够的衣服、干粮。
缺少衣服和干粮就意味着会受冻、挨饿。
北国的初春二月,冬雪尚未消融,寒风刺骨,扑面似刀。
而现在还没出蓟县地界,又不能随便驰入市镇食宿,刘秀叹了口气,只得指挥众人继续赶路。
既然王郎的势力已经延伸到这儿,那么大路是不能再走了,只能找些偏僻的小路走。
长安在蓟县的西南,只要沿着西南方向走就行。
一行人晨夜南驰,舍食道傍,有时吃饭都是在马车或马背上边走边吃,历尽艰辛,穿越涿郡、范阳、唐县,到了下曲阳,由于前方有王郎的军队,只能向北取道卢奴、安熹、安国,改向东南方向逃窜。
在安平国饶阳县(今河北省饶阳县北)境内,刘秀一行慌不择路,误走误撞,到了县境西北部的无蒌亭。这是一片荒芜之地,四下了无人烟,刘秀一行又冷又饿,想停下来找个地方歇息,却发现已经迷路了。
他们分头在附近探路,却完全找不到落脚的住所。
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外,天寒地冻,别说睡觉,只怕稍一打盹,就会被寒风冻死,与世长辞。
眼看暮色渐起,刘秀一行马乏人困,再也挪不动半步了。
最可怕的还不止于此,当初从蓟县出逃时所带的干粮已经全部吃完了,现在,他们得饿着肚皮过夜了。
大家横七竖八地躺卧在杂草丛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凛冽的寒风中,又面临着饥饿的折磨,他们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距离死神竟是这么近!
有人想,这个时候,如果能喝上一碗热热的小米粥,该多么幸福啊!
然而,冷酷的现实告诉他,这只能是奢求!
刘秀非常现实地对大家说,既然大家都走不动了,那就躺一会儿,但千万不要睡死,明天一早就赶路。
随着夜色一起降临的,还有夜露、寒霜。
太饿了,太困了。
只有体验过这种滋味的人,才能真正理解“饥寒交迫”一词所描述的痛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秀在迷迷糊糊中闻到了一缕诱人的香味。
这种香味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摄人心魄!
刘秀彻底醒了,他发现,有人跪在他身旁。
他擦了擦眼睛,一看,是冯异。
冯异在轻轻呼唤着他,跪在冯异后面的,是邓禹、贾复、铫期、王霸……
大家全都醒了。
原来冯异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罐豆粥!
不错,就是豆粥,还冒着腾腾热气呢。
刘秀一骨碌爬了起来,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这不是做梦,不由得又惊又喜,好你个冯异冯公孙(注:冯异字公孙)!真有你的!
他招呼大家从车上取出用餐器皿,分而食之。
这一顿粥,对逃难人员来说,堪称这辈子尝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第二天启程前,刘秀还回味犹甘,对着大家说:“昨得公孙豆粥,饥寒俱解。”
刘秀一行人马不停蹄,末路狂奔。
史称他们“晨夜兼行,蒙犯霜雪,天时寒,面皆破裂”。
过了滹沱河,来到下博城西,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三岔路口,该往哪个路口走呢?
就在他们惶惑之际,一个白衣老人像是从地里钻出来一样,站在他们面前,指路说:“信都郡的人依旧忠于大汉!他们在为长安朝廷守城!由此往南走八十里路,即可到达!”
刘秀往南逃亡,其实目的并不是回长安。
虽然他的身份是刘玄册封的“破虏大将军行大司马事”,但一旦回到长安,就等于在河北白白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重新被刘玄控制。
所以在逃亡过程中,凄凄惶惶,不知将归何处。
现在的整个河北,基本都归附了王郎,他们更是看不到任何出路。
突然听说还有一个信都郡(今河北衡水西南)打着大汉的旗号在苦苦支撑,不亚于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信都!信都!除了信都,我已别无选择!
到了信都,我就可以亮出我“破虏大将军行大司马事”的身份,将信都的指挥权夺过来,以信都为根据地,在乱世中站稳脚跟!
喜出望外的刘秀当下不再迟疑,领着邓禹、冯异等人往信都飞驰而去。
信都太守姓任,名光,字伯卿,是一个不屈不挠的铁骨男儿。
任光是南阳宛城人,算起来,还是刘秀的同乡。
其少时便忠厚诚实,为乡里所爱。稍长,到乡里担任一个“啬夫”的小职,后被拔擢为宛城郡的府衙小吏。
刘玄更始元年(王莽地皇四年)六月,刘
迫降了宛城郡守,任光被刘玄擢为偏将军,往发昆阳。
而昆阳城下,刘秀以三千人已击败王寻、王邑四十三万大军。
任光亲眼目睹了刘秀的赫赫兵威,佩服得五体投地。
现在,他受封为信都太守,在河北郡国均降王郎的背景下,他宁死不降,与信都都尉李忠、信都令万修、功曹阮况、五官掾郭唐等人同心固守。听说刘秀来了,高兴得连鞋也来不及穿,匆匆跑到城外迎接。
8.反攻,从信都发起
王郎的势力已经基本席卷了河北大地,而信都,就像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被巨浪吞噬。
刘秀来了!
这对任光来说,无异于老天给他送来了一根定海神针!
昆阳城下,他见识过刘秀的本事,他坚信,刘秀来了,就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了,什么困难都可迎刃而解!
史书上记载了刘秀入城时百姓高声欢呼的盛况——“吏民皆称万岁”!
然而,刘秀入城吃过酒饭,梳洗完毕,对任光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伯卿,现在咱们的势力虚弱,城头子路和力子都的两支部队纵横于黄河﹑济水之间,兵众有数十万人,不如咱们去投奔他们,何如?”(伯卿是任光的字)
任光愣住了。
曾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刘秀刘文叔今天是怎么啦?开口第一句就是软话,什么势力虚弱,我的信都郡好歹也有四五千人马,不知比你当年杀出昆阳城的十三骑多了多少倍,到底怎么啦?
而且,城头子路和力子都的部众是些什么人?人渣、土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们名义上是归附了刘玄更始朝廷,但刘玄根本调遣不动,他们在河内、济州、魏郡一带兴风作浪,见钱就抢,见人就杀,无恶不作,是人见人恨的社会黑势力,我们怎么可以与之同流合污呢?
任光在怔怔出神中,猛听刘秀的一再催问,赶紧跪倒,口中应道:“万万不可。”然后向刘秀详细介绍了城头子路和力子都这两支部队的种种恶行。
刘秀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叹道:“咱们的兵力太少,有什么办法呢?”
是啊,兵这么少,该如何办呢?
看着愁容满面的刘秀,任光倒来了主意,他说,天无绝人之路,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刘秀抬眼看他。
众人也一齐看他。
任光简单地梳理了一下思路,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我个人觉得,当务之急,就是大批量招募兵马!
切!众人大失所望。
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原来不过如此!
想起蓟县征兵的惨淡经过,王霸更是对任光此语嗤之以鼻。
任光觉察到众人神色有异,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我要招募的兵马,和别人是有区别的。
有区别的?众人又来了精神。
任光徐徐说道,我如今要征发的兵马,俗称“奔命兵”,跟他们,不用讲大道理,只要告诉他们,每攻占一个地方,可以任意抢劫钱财就行。很多人都是贪图财物的,只要用这个做口号,很快就能招聚起上万人来。
如果这样,那我们跟力子都他们,跟强盗又有什么分别?刘秀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
当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
踌躇了半晌,刘秀同意了任光的提议,升他为左大将军,封武成侯,负责招兵买马。
可真别说,任光这招的确很灵,短短的几天,就招来了数千士兵,信都的势力一下子就强大了起来。
上天好像在保佑刘秀,好事还不止于此,和戎太守邳彤居然领着本郡的兵马赶来信都,拜见刘秀。
邳彤说了,他的全郡兵马都听从刘秀指挥。
邳彤字伟君,祖籍就在信都,地头熟,人面广,刘秀高兴得合不拢嘴,摩拳擦掌,准备和王郎大干一场。
有人却在这当口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邓禹说,王郎的势力太大,以信都这点力量跟他干,无异于以卵击石,还不如由信都兵护送着大家西归长安。
呃——
刘秀僵住了。
确实,从蓟县一路南来,沿途所见,全是王郎的势力,信都,不过是王郎统治下的一座孤岛,能跟王郎抗衡得了多久呢?
刘秀内心开始摇摆了,有心想让任光、邳彤交出军队护送自己回长安,便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他们。
邳彤拂然起身,慨然说道:“人心思汉,所以刘玄举尊号而天下响应。王郎小儿,不过是一个摆地摊替人算命的小人物,冒充汉成帝庶子之名,顺应时势,驱赶汇集乌合之众,崛起于燕、赵之地,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根基。大司马只要征调和戎、信都两个郡的人马,何愁不能灭亡他!如若放弃这样的良机归去,非止空失河北,而且势将惊动三辅,坠损您的威名。再者说了,如果阁下没有讨伐王郎的意图,那么即使是信都的地方部队,也难以召集。究其原因,就因为阁下一走,王郎就控制了局势。百姓又怎么肯抛弃父母妻子,背叛已经得势的王郎,千里迢迢去护送您呢?”
刘秀犹如醍醐灌顶,大呼:“若非邳伟君之言,几误大事矣!”
于是定下决心要与王郎死磕。
他以邳彤为后大将军,信都都尉李忠为右大将军,信都令万修为偏将军,另外又任命南阳人宗广为信都太守,留守信都,开始了反攻王郎的行动。
大战前夕,任光大量编写声讨文告造势。
文告中谎称:“大司马刘秀已经联合了城头子路、力子都的兵众共一百万自东而来,击诸反虏!”
城头子路、力子都都是当世响当当的一方大盗,手下兵众数十万,听说他们都归附了刘秀,整个河北大地沸腾了。
更绝的是,刘秀又大发骑兵,让他们打起火把,驰入堂阳县境内,点燃野外的草木,纵火焚烧。一时之间,浓烟翻滚,火光冲天。
这把大火实在太可怕了,不但堂阳县开城投降,贳县、昌城、下曲阳等地也纷纷望风而降。
值得一提的是,骑都尉宋子人耿纯知道了刘秀反攻王郎,竟然一把火烧了自己家的宅院,带了宗族宾客二千余人前来投奔刘秀。
接着,刘秀又高奏凯歌,拿下了卢奴、易县、高阳、武垣、乐成等地。
其中的卢奴是中山国首府,而乐成则是河间国的首府。
可以这样说,中山国、常山国、河间国三国之地全在刘秀的掌控之下。河北大地,已被刘秀拦腰截成两段,形势一片大好。
9.婚纱背后
刘秀全军斗志昂扬,很多人叫嚷着即日南下,直取王郎的老巢——邯郸。
可刘秀却不敢贸然行动。
因为,在常山国东北部的真定县内,还雄踞着王郎的十万大军!
不过,话说回来,要说这十万大军属于王郎,却又不完全准确。
为什么这么说呢?
直接掌握这十万大军指挥权的人是真定王刘杨。
这个刘杨,说起来,他和刘秀还是同宗叔侄——刘秀是汉景帝刘启的第七世孙,而刘杨则是汉景帝的第八世孙。
俗话说,“花花真定府,锦绣太原城”,真定府自古繁华,刘杨一家世袭真定王,一百多年下来,根深叶茂,财源滚滚。
王莽篡汉废除宗室,刘杨的王爵虽被废除,但在真定当地人的心目中,他依然是无冕的“真定王”。
新莽垮台,各地割据势力此起彼伏,王郎、刘林、李育、张参等人在邯郸起兵,刘杨觉得王郎的大腿粗,就高举大旗跟着响应,利用自己在真定的影响组建起一支十万人的队伍,一跃成为河北最具实力的宗室之一。
无视这样一支队伍的存在,直接去攻打邯郸,显然是极不明智的。
那么,能不能把这支队伍争取过来呢?
刘秀决定让手下的骁骑将军刘植去对刘杨进行游说。
刘植是常山郡昌城县人,与刘杨是旧交,而且,刘植是在昌城刚刚归附刘秀的新人,由他现身说法,比较有说服力。
果然,经过刘植的一番劝说,刘杨动心了。
刘杨是个聪明人,他早有耳闻刘秀在昆阳十三骑破百万雄师的威名,现在又亲见刘秀在短短一个月间所取得的巨大战果,料定此人能成大事。
他同意了刘秀的请求,但,他有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是,刘秀必须和他结为姻亲。
开什么玩笑?!你姓刘,人家刘秀也姓刘,而且,论辈分,你还得叫人家一声叔叔呢。
刘植看着他,愣愣地不说话。
刘杨说,我有一个外甥女,名叫郭圣通,长得温秀可喜,待字闺中,就想许配给大司马。
原来是这样。
刘植一口答应。
刘植并非不知道刘秀发出过“娶妻当如阴丽华”的爱情宣言,但他更清楚,刘秀是个政治人物,绝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耽误国家大事的。
当年,刘玄杀害了刘
,可谓血海深仇,可刘秀若无其事,继续在刘玄手下效力。
用牺牲阴丽华正妻之位的代价,换来十万雄兵,这样的交易,刘秀绝不会拒绝。
事实也是如此。
面对刘杨开出的条件,刘秀眉头都不皱一下,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几天之后,在刘植的精心策划下,刘秀披红挂彩,在众人的拥簇下进入了真定城。
刘杨心花怒放,亲自在府门口迎候。
这天,城里处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刘杨喜不自胜,兴起之至,撸起衣袖,在众宾客跟前击筑高歌,博得喝彩声阵阵。
觥筹交错中,刘秀似乎看到了马踏邯郸、刀劈王郎的那一刻……
其实,刘秀并不知道,形势的发展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得多。
要知道,王郎起事,刘玄也急啊。
你想,王郎称帝,到处造谣说刘玄愿意去掉尊号,奉王郎为正朔,他刘玄能不急吗?
刘玄诏令尚书仆射谢躬领兵数万人渡过黄河讨伐王郎,无奈王郎势头强劲,数度交手,败多胜少,最后一次几乎全军覆没,谢躬不得不仓皇撤出河北,将残兵败将驻扎在河东郡,聊以自保。
刘玄恼羞成怒,令鲍永为代理大将军,率领精兵数万集结在河东、并州一线,责令其会同谢躬从南面袭击邯郸。
由于道路阻隔,这些,刘秀全不知道。
所以,当刘秀再次发起进攻时,王郎已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刘秀进展很顺利,一路高歌猛进,接连攻克了新市﹑真定﹑元氏、防子、鄗城诸地。
在鄗城,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鄗城守将开城出降,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刘秀高高兴兴地予以接纳,将军队开入城中。夜里,悲剧发生了,城中的大户苏公悄悄打开了城门,将早有准备的王郎大军引入城中。黑暗中,无数人的脑袋被砍落地下,要不是在馆驿边宿卫的前将军耿纯率部死战,将偷袭的王郎大军赶出城外,恐怕刘秀性命不保。
刘秀拿下了鄗城,离王郎的统治中心邯郸已经很近了。
这就宛如一把尖刀已经靠近了王郎的心脏。
对王郎而言,死亡的气息已清晰可辨。
为了阻止刘秀南下,他不得不把重兵屯驻于邯郸北面重镇柏人(今河北省邢台市)。
柏人城下,双方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大战。
刘秀一军,长于野战,攻城器械缺乏,连攻数日不下。
刘秀无奈,只好将柏人团团围住,一如当日兄长刘
攻打宛城。
战事陷入僵局。
但柏人毕竟不是宛城。当日,宛城在刘
的围攻下,不过一座孤城,外无援兵,内乏粮草,虽然坚守了几个月,最终不免人心崩溃,开城出降。
现在的柏人有后方邯郸的支持,粮运不绝,兵员补足,越打越有精神。
倒是刘秀,粮草大多从信都运来,路途遥远,僵持的时间越长,越感吃力。
怎么办?
要打破这个僵局,自己就得率先变招。
刘秀决定变招。
他下令弃柏人不打,先东取广阿(即河北省隆尧县),北收钜鹿(今河北省平乡县西南)。
柏人鏖战日久,王郎安置在广阿的守军做梦都没料到刘秀会突然掉转兵锋杀向自己,猝然看到天兵神降,不由得慌了手脚,四散溃逃。
刘秀几乎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广阿城。
驻军广阿的夜晚,弯月如刀!
刘秀心情烦躁,披衣秉烛,察看地图。
不看还好,越看越心烦,不由得对着邓禹喟然长叹道:“天下郡国如此之多,时至今日,我不过才得其一!你先前却说平定天下不足为虑,是不知创业艰辛啊!”
邓禹安慰道:“方今海内淆乱,人思明君之情,犹赤子之慕慈母。自古兴起的帝王,只在品德厚薄,不在地盘大小。”
刘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10.渔阳突骑下邯郸
从此,刘秀安心备战,整饬军队,大治兵甲,为攻打钜鹿做长期准备。
同时,又注意广施恩惠,收拢人心。
这期间,南阳人陈俊来投。
此外,耿弇、景丹还带来了六千渔阳突骑!
原来,那天在蓟县情形紧急,耿弇在慌乱中与刘秀走散,只得独自到昌平找自己的父亲耿况。
父子见面,一起返回到上谷郡首府沮阴。
不久,听说刘秀起兵讨伐王郎,耿弇就鼓动上谷郡功曹寇恂、门下掾闵业一起劝说父亲耿况发兵南下相助刘秀。
寇恂字子翼,上谷郡昌平县(今属北京市)人,多谋善断,有担当,有作为,办事雷厉风行。当年刘玄曾宣布天下郡国“先降者复爵位”,派使者到全国各地宣谕圣旨。使者来到上谷郡,收了耿况的印绶却并无归还之意,耿况急得抓耳挠腮,计无所出。
寇恂知道了,马上勒兵入见使者,迫令使者乖乖交还了印绶。
从此,耿况对寇恂感恩戴德,言听计从。
寇恂建议耿况说:“别看王郎崛起的势头这么猛,其实只是肥皂泡,昔日反莽复汉,只有刘
刘伯升一人足称英雄。现在刘伯升的兄弟刘秀,尊贤下士,大得民心,值得我们发兵拥护。”
耿况虽然器重和信任寇恂,但发兵不是小事,有些心虚地问:“邯郸方盛,我等力不能独拒,如何?”
寇恂慨然道:“现在上谷兵精粮足,控弦万骑,我再往渔阳和彭宠联兵,两郡齐心合众,邯郸不足图也。”主动请命,要到渔阳说服渔阳太守彭宠合兵南下。
彭宠,字伯通,南阳宛城人。父亲彭宏原是西汉渔阳太守,王莽摄政期间,大行诛杀异己之事,彭宏不肯依附王莽,被迫害致死。彭宠和弟弟彭纯被遣返原籍。
刘秀在昆阳迎击王邑百万大军取得了胜利,彭纯加入了汉军。
彭宠担心受到牵连,就和南阳的另一个猛人吴汉逃到了北地渔阳。
刘玄向天下宣布,郡国“先降者复爵位”,彭宠时来运转了。
当时,派往渔阳的使者名叫韩鸿,和彭宠、吴汉是同乡。彭宠和吴汉听说老乡来了,就在他的鞍前马后,大献殷勤。
这时的渔阳,还没有太守。
而在韩鸿看来,这个太守,谁来当都是一样。彭宠既然对自己这么敬重,而他父亲又是原先的渔阳太守,得,就让他来当吧。
于是,彭宠走了狗屎运,一夜之间,摇身变了渔阳太守!
吴汉则为安乐县令。
寇恂得了耿况的许可,前往渔阳。
然而,到了渔阳,他并不急着找彭宠,而是去找吴汉。
吴汉,字子颜,是南阳宛城人,家贫,曾做过亭长一类的乡级干部,王莽天凤年间杀人犯法,和彭宠一起亡命于渔阳,以贩马为生,和彭宠有很深的交情。
在寇恂看来,彭宠位高权重,要说服他依附刘秀,有一定难度,而吴汉原先和彭宠同是天涯沦落人,难兄难弟,不分上下,现在彭宠已是一郡之首,他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安乐县令,肯定心有不甘,有更高的追求。
而只要说服了吴汉,由他出面去劝彭宠,成功率一定大大提高。
见了吴汉,果然没费多少唇舌,吴汉就同意归附刘秀了。
但吴汉也有自己的担心,他觉得寇恂太高估他了,实际上,单凭他是劝不动彭宠的。
于是,他又向寇恂推荐了两名渔阳英豪:盖延、王梁。
盖延,字巨卿,渔阳郡要阳县人,身高八尺,可拉满三百斤弯弓。渔阳一带的民风剽悍,崇尚武力,盖延以豪气闻名,在本地极有威望,历任渔阳郡掾吏、幽州从事等职,此时在彭宠手下代理军营尉,兼理护军之事。
王梁字君严,也是渔阳郡要阳县人,是渔阳郡的狐奴令,具有丰富的地方吏治经验。
这两个人,会同意投奔刘秀吗?
这两个人,一定会的。
吴汉很自信。
第二天,寇恂、吴汉和盖延、王梁见了面,四个人彼此惺惺相惜,都表示要做一番大事业。
回头一起劝说彭宠发兵联合上谷郡南下。
彭宠听了,犹豫不决。
王郎与刘秀,他不知道应该选择谁。
而且,刘秀至今也没有派使者来跟自己联系,寇恂一伙纯粹是在凑热闹。
你说你千里迢迢地发兵去帮他了,到头来会不会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呀?
如果能得刘秀重用还好,搞不好会是热脸贴上冷屁股呢。
再退一步说,如果刘秀兵败了,王郎怪罪下来,渔阳还不跟着遭殃?
基于种种考虑,彭宠迟迟不表态。
吴汉早已料到彭宠会有这种反应,他不慌不忙,从身上掏出了一件东西,郑重其事地交给彭宠。
彭宠看了这件东西,不由得两眼放光。
什么东西呢?
原来是一道檄文,一道署名为刘秀发出的檄文。
寇恂、盖延、王梁等人一看,就知道是吴汉一手伪造的了,哈哈,好你个吴汉吴子颜,居然有这一手,佩服佩服。
彭宠不知是假的,反复读着檄文,心思有些活动了。
但还是没给出答案,只对吴汉等人说,容我再考虑考虑。
看来,只能出杀手锏了。
回到吴汉府上,吴汉让寇恂给上谷写信,要耿况派上谷长史景丹领三千突骑从沮阴火速奔赴渔阳。
不日,景丹兵至渔阳。
看着上谷的军队已经出动,彭宠终于决定了:由吴汉行长史事,盖延、王梁为副将,领三千突骑与上谷突骑结成联军,挥师南下。
对于“突骑”一词的含义,唐人颜师古的解释是:“突骑,其言骁锐可用冲突敌人也。”即执行正面冲锋、“先登陷阵”的骑兵团。
春秋战国时期,马鞍、马镫尚未出现,骑兵的战斗力是非常有限的,人们骑跨在裸马的背上,两手必须牢牢地抓住缰绳或马鬃并用腿夹紧马腹才能保证自己在马匹飞驰的过程中不致摔落。很难想象,以这种骑射方式,在战场能有多大的杀伤力。所以说,这一时期的骑兵除了能在战场上迅速转移外,其作用只是侦察、侧翼包抄、骚扰遮断、偷袭和追击,无法充当作战主力。而随着马鞍与马镫的出现,骑手不但能和马很好地达到“人马合一”的境界,可以在马背上完成各式各样的技击动作,更重要的是,骑手可以穿戴起重达四五十斤的铠甲,有效地冲锋陷阵。
人、马、铠甲,还有兵器,他们的质量合在一起,重达几百斤,在高速运动中,挟有巨大的动能和势能,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两汉以后,谁拥有强大的骑兵团,谁就是战场上的主宰!
而上谷、渔阳这两支突骑长年戍守在北方边境,他们的敌手是匈奴、鲜卑、乌桓等北方少数民族,可谓百战沙场。他们在与游牧民族军队的交手中,不断吸收和改进骑兵的攻击方式,胜可追,败可退,来去如风,机动灵活,堪称骑兵中的精华。
大军先克蓟县,斩杀王郎的大将赵闳。
此后,一路势如破竹,遇神杀神,遇鬼灭鬼,所向披靡。沿途斩杀王郎手下的大将、九卿、校尉以下四百余人,缴获伪政权印绶一百二十五枚,使者节杖二把,斩首总共三万级。攻克下了涿郡、中山、钜鹿、清河、河间等二十二座县城,与刘秀会师于广阿。
王郎,你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11.失败者,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刘秀任景丹、寇恂、耿弇、盖延、吴汉、王梁等六人为偏将军,让他们各领本部兵马,并擢升耿况、彭宠为大将军,另外封耿况、彭宠、景丹、盖延四人为列侯。杀猪宰牛,犒赏三军,准备大干一场。
他的目标是钜鹿。
钜鹿,位于现在的河北省平乡县西南,是邯郸的门户之一。
秦末汉初,这儿曾发生过赫赫有名的钜鹿之战!
那一战,霸王项羽破釜沉舟,以两万人一举击溃秦军二十万之众,力拔山兮气盖世,全歼秦军主力,奠定了百二秦关的走向。而高祖刘邦也因此得以乘虚入关,为建下不世基业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可谓影响深远。
现在,只要拿下了钜鹿,邯郸就会失去外围屏障,沦为孤城,消灭王郎,就在反掌之间。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刘秀围着钜鹿城打了足足一个月,却毫无进展。
上谷、渔阳的两支突骑在野战中虽然摧锋折锐,所向无敌,可是面对高大的城墙,只能直接歇菜。
遥想当年的钜鹿大战,秦朝大将章邯所部二十万人却被赵王歇牢牢牵制,进退两难。
现在,刘秀充分体会到章邯当年的痛苦了。
然而,令他更痛苦的事还不止于此。
就在攻防双方打得难分难解之际,一个坏消息从信都后方传来:王郎发兵袭击信都,信都城内的豪强大户马宠大开城门,献城投降,信都失陷!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刘秀不亚于五雷轰顶,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大意,太大意了。
刘秀这次统兵南下,基本是倾巢而来,留守在信都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兵马。
刘秀原先的设想是,自己一军以快打快,直插王郎的心脏——邯郸,王郎自救不暇,哪有时间偷袭自己的大本营?
没想到,全军竟被困顿在钜鹿这座坚城之下,一待就是数月。
现在,手下将士的家眷全在信都,信都失陷,众多家眷落在敌人之手,天啊,该如何是好?
刘秀简直急疯了。
可恶的马宠以这些家眷为人质,派自己的弟弟马忠到钜鹿城下向刘秀一军劝降。
刘秀命令李忠前去跟马忠谈判。
李忠,字仲都,东莱黄县人,原为信都都尉,主管信都兵马,行事尊行礼制、修身严整,为时人所敬服。他和任光一同归附刘秀,拜右大将军,封武固侯。
这次刘秀大军从信都南下,沿途所攻下的城池,很多部队大肆抢掠财物,只有李忠一军对百姓秋毫无犯,深为刘秀所喜爱。
李忠见到了马忠,二话不说,命人拉出去砍了。
李忠手下的将领大惊,纷纷劝阻:“咱们的家属在人家的手里,杀了马忠,后果不堪设想!”
李忠咬牙切齿道:“若纵贼不诛,则二心也。”
刘秀吓坏了,赶紧召见李忠,拉着他的手说:“如今我的兵马已经够用了,将军可火速返回信都解救你的老母、妻子、儿女。另外,你可以悬赏城内的吏民,凡能保全家眷平安的,赏一千万钱,钱由我来出。”
李忠竟然说道:“我蒙受明公大恩,常思报效,对自己的家事不敢过多考虑。”
刘秀于是另派任光率军回救信都。
可是,王郎这招“绝后计”实在太厉害了。任光的兵还没到信都,大部分人因为自己的家眷在人家手里,还没走到半道,就纷纷投降王郎去了。
刘秀急得不行,在营帐里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有半刻消停。
所幸刘玄更始朝廷的尚书仆射谢躬率军突然对信都发动进击,一举夺回了信都。
谢躬入城之后,很快就把李忠等人的家属释放了出来。
谢天谢地!
消息传到钜鹿,刘秀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军心也随之稳定下来。
经过这次教训,刘秀再也不敢大意,命令李忠为信都太守,率领本部精锐部队东奔信都,入城坚守,确保后方安全。
后方事宜安排停当,擦擦汗,继续攻城。
虚惊一场的将士把一腔怒气全发在钜鹿城上,一批又一批,前赴后继,冒死登城。
连接几天的恶战下来,钜鹿城几不能守,刘秀军的将士已经好几次登上了城头。
以这个形势发展来看,城破只在指日之间。
图穷匕首见!
王郎再也坐不住了,一狠心,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命大将倪宏﹑刘奉率五万军马从邯郸杀出,气势汹汹,直扑钜鹿城下,企图从城内城外夹攻刘秀,以解除钜鹿之围。
来得正好!
刘秀正巴不得在平地和王郎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立刻把军队开至钜鹿南面迎战。
上谷、渔阳的两支突骑在连续几个月的攻城战中一直未能发挥其冲锋陷阵的特长,早憋坏了,一看见对方来了这么多兵马,不由得两眼放光,跃跃欲试。
打!刘秀一声令下,景丹一马当先,纵突骑冲击。
六千骑兵早等得不耐烦了,齐声怒吼,扬槊策马,像潮水一样涌向敌阵。
倪宏﹑刘奉看到这些势如惊雷、迅若闪电的骑兵,吓坏了。
战斗很快决出胜负。
王郎的军队人数虽多,气势上却矮了一截,被刘秀的突骑蹂躏得不成样子。
倪宏﹑刘奉眼见大势已去,率先撤走。
他们这一走,手下的兵将无心再战,四散奔走。
知道上谷、渔阳的突骑强悍,但没料到强悍到这个地步!
刘秀立马高岗,由衷赞道:“吾闻突骑天下精兵,今见其战,乐可言邪!”
王郎的主力丧失,再围攻钜鹿已没有太多的意义了。刘秀留下将军邓满率部分兵力牵制钜鹿,自己整饬大军,悍然进围邯郸。
王郎垂死挣扎,数战皆败,只得派谏议大夫杜威持节请降。
王郎通过杜威向刘秀传话,希望刘秀看在他是汉成帝遗腹子的分上,能让他保全邯郸一地的统治权。
刘秀哑然失笑,说道:“设使成帝复生,天下不可得,况诈子舆者乎!”
成王败寇,从来都是凭实力说话,刘秀快人快语,说的却是大实话。
杜威语塞,退求其次,希望刘秀能封王郎万户侯。
真是啰里啰嗦!
刘秀“忽”地站起,叱道:“顾得全身可矣!”
杜威敢怒不敢言,羞愤而去。
过了二十余日,五月一日夜,邯郸城破,王郎趁着混乱逃出。
军正、关内侯王霸最先入城,问知了王郎逃走的方向,带领精骑急追,将其捕获,就地斩首。
王郎一死,钜鹿城内的守军军心尽散,即日开城投降。
至此,王郎之乱彻底平定,河北一带,成为了刘秀的天下。
刘秀进入邯郸城,查抄王郎的文书,竟然发现有数千奏章是自己手下的官吏与平民上奏给王郎的,奏章上除了向王郎表示效忠外,还有谤毁自己的内容。
该怎么处理上这些奏章的人呢?
有人提议:应该按照奏章上签署的名字把这些人抓起来,视情节轻重进行查办。
刘秀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改天,他令人把所有的谋士、将领们叫到一起,当众把这些奏章一把火烧了。
大家看得面面相觑。
刘秀一挥手,对大家说:“当王郎强盛之时,有些人为了给自己多谋条生路,与之暗通,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想怪罪他们。现在,把这些奏章烧掉,是想让他们反侧自安,不再为这事提心吊胆了。”
刘秀此举,磊磊落落,真是大丈夫的行径,大英雄的胸襟。
众人大为感服。
第三章 中原扬威
的全过程。
这次也不例外。
他看见赤眉军人多势众,料定刘玄更始朝廷必败,便采取观望之态,一任赤眉军从离洛阳不足五十里的陆浑关长驱直入,大举西进,自己坐拥三十万大军,不做任何阻挡。甚至对刘玄的求救不理不睬,一任刘玄喊破喉咙都不做反应。
时间一久,冯异摸到了他的心思,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干脆给他写了一封信,谕以祸福,劝他降刘秀。
信中列举了微子去殷而入周,项伯叛楚而归汉,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废昌邑的典故,大谈畏天知命之论,劝他感应天命,赶紧站到刘秀的阵营中来。
李轶一下子就动心了。
他是个有头脑的人,刘玄灭亡,迫在眉睫,而赤眉军不过一伙流寇,刘秀,只有刘秀更能成就大事。
可是他曾参与谋杀刘
,和刘秀有过节,刘秀能不能掀过这一页呢?
3.称帝,并非凑热闹
李轶回了一封信,让冯异帮忙试探刘秀的意思,信中写:“李轶原本与萧王首谋起义,结死生之约,同荣枯之计。如今李轶守洛阳,冯将军镇孟津,俱是兵家要地,如能合兵一处,可图天下。盼望将军向萧王传达李轶的心思,以佐国安人。”
冯异一读回信,乐了。一面把李轶的书信上奏刘秀,一面调兵遣将,先下天井关,再拔上党两城,清除河内北面的威胁,紧跟着,手脚不停,回师向南,在李轶的默许下,渡过黄河,直插河南郡,连克成皋以东十三县,收降十余万人,成功开辟了从河北进攻中原的滩头阵地。
能有这样的战果,冯异对李轶充满了感激。
然而,刘秀对冯异的答复却是:“季文多诈,人不能得其要领。现在将他的书信传至各营抄阅,谨防中其奸计。”(李轶字季文)
冯异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秀把李轶的密信公布于众,即是将他与自己相通之事卖给了刘玄的更始集团,则更始集团中忠于刘玄的将领还不吃了他?!
这是十足赤裸裸的“借刀杀人”计啊!
由此不难看出,刘秀对李轶的仇怨之深。
说实话,这不应该是一名出色政治家的表现。
或者,刘秀是一个政治家,更是一个性情中人!
就算李轶有三十万大军,再加上一个洛阳城,仍然没能和刘秀做成这桩买卖。
反过来,刘秀还摆了他一道。
朱鲔得知李轶暗通刘秀,怒不可遏,派人刺杀了李轶,将其兵马收为己有。
眼看刘秀感情用事,冯异自知李轶难免一死,自己难免与朱鲔有一场决战。
果然,朱鲔接管了洛阳,马上派遣部将苏茂、贾强领兵三万余人渡过巩河,进攻温县,自己领兵数万人进攻平阴,以牵制冯异的军队。
应该说,朱鲔这招够狠够辣。
温县是河内的屏障,一旦温县拔下,河内郡就唾手可得,而刘秀的北征军后路被断,则整个河北局势将发生改观。
针对于此,冯异做了个超乎常人想象的决定。
他先置平阴于不顾,引军渡回河内,入援温县。
这是一个极其疯狂的决定,要知道,平阴是冯异的主要驻地,冯异却弃其而援温县,有可能平阴既失,而温县又丢,到时不免满盘皆输。
但冯异权衡之下,毅然入援温县,既是军事家在战略地位上做出选择的结果,更是一着在知己知彼情况下弃子争先的狠招。
他知道,只要自己的速度够快,就可以与河内太守寇恂合兵夹击苏茂、贾强。
以二击一,已占八成赢面,而苏茂、贾强一败,朱鲔的军心自然动荡,那时,兵锋掠回平阴,可使温县既保,平阴不失。
果然,冯异刚渡过黄河,寇恂已将郡属之兵尽数发到温县。
冯、寇两军会合,实力已强于苏茂、贾强,寇恂又命士卒四下散布谣言:“刘公兵到!”
这一招,刘秀在昆阳大战中用过,现在寇恂再用,同样收到了奇效,苏茂、贾强军人心惶惶。
冯异、寇恂两军趁机冲击,将贾强斩杀于乱军之中。
苏茂幸有部众死力掩护,仓皇渡河,军中溺毙者过半。
冯异紧追不舍,从背后掩杀,再次渡过黄河,回击平阴。
冯异的得胜之师,斗志昂扬,来势奇快,朱鲔抵挡不住,狼狈退入洛阳。
冯异追到洛阳,绕城一周而还。
从此,洛阳全城震恐,白天也紧闭城门。
刘秀北击尤来、大枪、五幡等贼寇,从元氏追杀到北平,从北平杀到范阳,又从范阳杀到安次,一直杀到渔阳,连战连捷,凯歌频奏。
当冯异、寇恂的胜利文书传来,众将领进帐祝贺,乘机奏请刘秀称帝。
马武最先发言,他说:“大王您虽然谦恭退让,但历史已经赋予您中兴汉室的责任,请赶快登帝位,以后再谈论征伐。现在咱们名号未正,东闯西杀,天下人都不知谁是兵,谁是贼。”
刘秀虽已有意,却总觉得还缺少点什么,于是在嘴上敷衍道:“将军何出此言?可斩也!”
称帝之事由是搁置。
改日,刘秀派吴汉率领耿弇、景丹等十三位将军追击尤来等贼军,自己返回蓟县。
吴汉等人大发神威,斩敌一万三千余人,穷追到浚靡县才返。贼军散入辽西、辽东,被乌桓、貊人抢掠击杀,几乎死尽。
至此,河北境内的流民军算是彻底清除。
刘秀率众将从蓟县回到中山县,众将再次请求他称帝,他还是没有接受。
大军走到南平棘,众将再恳请,其中耿纯进谏说:“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追随大王奔走于矢石之间,其出发点不过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平生之志。如今大王拖延时间,违背众意,不正号位,我深恐大家望绝计穷,萌生退归故里的念头。彼时,人心尽散,就很难再聚合到一处了。”
这是一句最实在不过的大实话。
刘秀沉默了,良久,说:“你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回到鄗城,刘秀召见冯异,打听四方动静。
冯异道:“天下无主,宗庙的忧患,事情的解决,全在于大王一人。敬请您听从众议,上为社稷,下为百姓。”
刘秀若有所思,说:“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乘赤龙上天,一觉醒来,心中动悸。”
行了,众人一直搞不定的事被“大树将军”冯异摆平了。
冯异心领神会地下席拜倒,口中称贺:“梦中所见,乃是天命发于精神,心中动悸,是因为大王太过谨慎了。”
看来,刘秀称帝,就在指日之间了。
恰巧这时候,有人从关中赶来,适时地加了一把火,称帝这壶就要烧开的水瞬间沸腾了。
从关中赶来的人姓强名华,是一名儒生,是刘秀当年在长安求学时的同班同舍同学。他拿了一张《赤伏符》来晋见刘秀,上有谶语云:“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强华的解释是:从汉高祖称帝到舂陵兵起,中间为两百二十八年,四七之际,四七二十八,兵起之年刘秀二十八岁。火为主,汉为火德,意思是汉室理当复兴。
既然是上天的意思,那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刘玄更始三年(公元25年)六月二十二日,在司仪冯异的主持之下,只拥有帝国百分之九土地和百分之十三人口的刘秀服天子冠冕,在鄗城之南燔火告天,即位称帝,建元为“建武”,大赦天下。
称帝的刘秀有点尴尬,那就是他还没有都城。
天下都城,莫若长安和洛阳,二者得其一,均可君临天下。
长安现在还住着刘玄,而且还在赤眉军的围攻之下。所以,刘秀的最佳选择,就是洛阳。
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七月,刘秀调兵遣将,源源不断地渡过黄河,挺进中原,剑指洛阳。
洛阳东面的颍川、汝南二郡盘踞着刘秀的族叔刘茂。
刘秀遣使招降刘茂,刘茂年方二十一岁,自负手下有十余万兵力,称“厌新将军”,不知天高地厚,断然拒绝。
我既已称帝,天下即是我的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4.洛阳,必须属于我
刘秀遣骠骑大将军景丹、建威大将军耿弇、强弩将军陈俊合兵强攻刘茂。
一番恶斗下来,刘茂服了,乖乖投拜在刘秀帐下。
降服了刘茂,可以开始围攻洛阳了。
可是,等一等。
睢阳的梁王刘永,眼瞅着关中刘玄更始政乱,已经据国起兵,以二弟刘防为辅国大将军,三弟刘少公为御史大夫,广招豪杰。自置将帅,攻下齐阴、山阴、沛、楚、淮阳、汝南,凡得二十八城。又遣使拜西防贼帅山阳佼强为横行将军,招割据东海郡的董宪为翼汉大将军,揽盘踞齐地的张步为辅汉大将军,势力横跨兖州、豫州、青州、徐州。
要取洛阳,不可不防刘永。
而且,刘永为汉文帝九世孙,其父刘立袭封梁王,虽为王莽所杀,但更始帝刘玄登基仍封刘永为梁王,以睢阳为都城。
在刘永看来,无论是刘玄还是刘秀,他都不放在眼里。
既然大家都是皇室血脉,你们可以称帝,凭什么我不可以称帝?!而且,要不是王莽胡搞乱搞,你们两个都是平民,而我还是堂堂的梁王!
退一步说,你刘秀现在的势力范围也不见得强我多少,我为什么要奉你为天子?!
所以,刘秀要打洛阳,就不得不防刘永。
当然,对付刘永,就不能用对待刘茂的手段了。
刘秀只是安排耿弇、陈俊领军驻扎于五社津,防备刘永前来搅局。
一切安排停当,刘秀这才大举进发洛阳。
刘秀的兵力几乎倾巢出动,其任大将军吴汉为大司马,偏将军景丹为骠骑大将军,大将军耿弇为建威大将军,偏将军盖延为虎牙大将军,偏将军朱祐为建义大将军,中坚将军杜茂为大将军,再加上右将军万修、执金吾贾复、骁骑将军刘植、杨化将军坚镡、积射将军侯进、祭遵、王霸统领大军,大举围攻洛阳,誓将洛阳拿下。
然而,从八月打到十月,别说拿下洛阳,刘秀连洛阳的城墙砖也没摸到一块。
要知道,刘秀赖以成名的兵种是渔阳突骑,该突骑虽然能在野战中横行天下,可对于攻城,却是无计所施。
当初,刘秀领渔阳突骑就曾久攻钜鹿和邯郸不下。
所以说,要攻城,刘秀还得好好练练。
不过,面对雄伟坚固的洛阳城,刘秀不想再练了,他打算另外想办法。
想想吧,几个月前,人家李轶愿意献出洛阳投降,你刘秀偏偏逞一时意气,玩了一招借刀杀人,导致今日劳命伤财,还丝毫动摇不了半分洛阳的根本。
一想到这个,军中士气低落,人生怨望。
刘秀决定改正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虽然朱鲔也是密谋杀害刘
的元凶之一,但他决定原谅朱鲔,不计前嫌,招降朱鲔,和朱鲔握手言欢。
但,这只是刘秀单方面的想法,纯属一厢情愿,天知道人家朱鲔鸟不鸟你。
刘秀打定主意,先派个得力的助手去试一试。
这个助手他已经物色好了,就是他手下的廷尉岑彭。
岑彭,字君然,南阳棘阳(今河南南阳新野)人,本是王莽朝的一名县官,刘
刘秀兄弟起兵,岑彭先守棘阳,棘阳丢失了退守宛城。在宛城,他率城中军民共同抵抗刘
的围攻,直到“城中粮尽,人相食”,才举城投降。
众汉军头领怒其守城太狠,一致要将他诛杀。是刘
,英雄识英雄,惺惺相惜,当场拍板说:“岑彭,郡之大吏,执心坚守,是其节也。今举大事,当表义士,不如封之,以劝其后。”
可以这样说,刘
对岑彭有不杀之恩。
其后,更始帝刘玄封他为归德侯,为大司马朱鲔手下校尉,跟随朱鲔立过一些战功后,升为淮阳都尉,不久又升颍川太守。听说刘秀经略河北,他和河内太守韩歆一起前来投奔,被刘秀封为刺奸大将军,负责督察各营。刘秀即位,拜其为廷尉,仍居归德侯,行大将军事。
鉴于他有过在朱鲔手下工作的经历,刘秀派他去劝降朱鲔。
说起来,岑彭和朱鲔当年虽然是上下级,但两人私人关系很好,性情相近,意气相投,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所以,到了洛阳,朱鲔在城上,岑彭在城下,两人一问一答间,“相劳苦欢,语如平生”。
一番寒暄过后,岑彭切入正题,说:“岑彭在您手下执鞭侍从,得蒙荐举拔擢,常怀报恩之心。现在赤眉大军已入长安,刘玄更始帝亡国在即,哀鸣不暇,我刘秀建武皇帝受命于天,平定燕、赵,尽有幽、冀之地,百姓归心,贤俊云集,亲率大兵,来攻洛阳。天下之事,逝其去矣。公虽婴城固守,将何待乎?”
朱鲔摇头叹道:“大司徒刘
被害时,朱鲔参与其谋,又曾力阻刘玄更始帝遣萧王北伐,诚自知罪深,不敢求降。”
朱鲔的心思,刘秀早已猜到,他对回来汇报的岑彭说:“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朱鲔今若肯降,只有加官进爵,岂可诛罚?滔滔黄河水在此,吾决不食言。”
有了刘秀这句话,岑彭心里有底了,赶紧返回转告朱鲔。
朱鲔半信半疑,从城上放下一条大索,对城下的岑彭说:“要我相信,就乘此上城。”
岑彭看着半空中垂下的大索,毫不犹豫,抓紧了就要往上爬。
哈哈哈哈,朱鲔笑了。
他制止了岑彭,同意自缚出降。
五天后,朱鲔命手下反绑自己双手,出城拜见刘秀。
刘秀果然没有食言,拜朱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
千年名都洛阳得幸免于战火,刘秀从容进城,于南宫之中面南而坐,正式宣布定都洛阳。
与西都长安相对,洛阳号称东都,也从这时开始,刘秀所建的大汉王朝被后人称为“东汉”,与其先祖刘邦缔造的“西汉”遥相呼应。
帝都虽定,但刘秀的舒心日子还远没到来。
当日在河内分兵,北征已经取得了圆满的胜利,冯异和寇恂也出色地完成了预定任务,只有邓禹,这个素有“神童”之誉的邓禹,却在西面战场上屡屡败北,每次收到他发来的战报,刘秀的心都拔凉拔凉的,心情糟糕透了。
5.走狗屎运的放牛娃
刘秀在鄗城称帝之日,就派使者持节赶往西征军中,任命前将军邓禹为大司徒,加封酇侯,食邑万户。
这样做的目的,是鼓励他趁赤眉军在关中闹得沸反盈天之际,手脚麻利一点,浑水摸鱼,攻取关中。
然而,邓禹的所作所为却让刘秀大跌眼镜。
早在这年(刘玄更始三年、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正月,邓禹就领着两万西征军将士屁颠屁颠地出发了,其先在箕关获取了一场小胜,成功地突入了河东郡境内。可是,在河东郡的首府安邑,邓禹却被河东太守杨宝的守军远远拒之门外,一连耗了好几个月,还是门也没摸到,白白消费了无数从河内郡发往的钱粮。
最惨的还不止于此。
六月,刘玄更始朝的比阳王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将军刘均联军北上,将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安邑城下,邓禹的西征军死伤过半,尸横遍野。
这一天是六月二十五日。
如果不是谶书上说的“六甲穷日”(六十甲子记日的最后一天,即六月二十六日,癸亥日)不利于出战,王匡等人按兵不动的话,邓禹将全军覆没,死得很难看。
当然,王匡等人的迷信,贻误了战机,也就给邓禹提供了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六月二十七日,经过休整的邓禹军趁敌不备,发起猛攻,竟一举得手,大败王匡、成丹﹑刘均等人,进而夺下安邑城,平定河东郡。也正是安邑恶战的胜利,掩饰了邓禹的无能,刘秀任其为大司徒,封酇侯,食邑万户。
二十四岁的邓禹得意非凡,不可一世。
赤眉军在关中三辅烧杀奸淫,无恶不作,生灵涂炭,民众日夜祈望王师。刘秀定都洛阳后,连下诏书提醒邓禹不要太得意忘形,赶紧西进。
邓禹这才收敛心神,整顿队伍,由汾河之南渡黄河,沿路招抚民众,收拢人心。
可是,到了关中东部的左冯翊,又止步了。
因为,渭河的南面,就屯驻着樊崇的赤眉军。
邓禹久闻赤眉军的威名,不敢轻举妄动,驻足不前。
赤眉军旌旗不扬,营寨不移,军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会有什么事发生呢?
邓禹当然不会知道,现在赤眉军中正进行着一项重大的决策。
事情是这样的,赤眉军刚进抵华阴时,随军有一位齐地的巫师仿佛被鬼神附体,一天到晚手舞足蹈,连续不断地祭祀城阳景王刘章。
赤眉军的发源地为徐州琅邪郡莒县,而徐州正是当年城阳景王刘章的封地,所以,赤眉军中供奉着城阳景王刘章的神位。
巫师口中念念有词,逢人就说:“景王发怒了,景王发怒了,他问:‘当为县官,何故为贼!’。”
当时,有人取笑巫师,说他得了羊癫疯。
可笑着笑着就笑不起来了,凡是嘲笑了巫师的人,都患了病。
一时间,军中惊动。
有人劝说樊崇等人:“现在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军无称号,名为群贼,非长久之计;不如立刘氏宗室为帝,挟义诛伐,以此号令,谁敢不从!”
樊崇深以为然。
巫师每天的叫嚷越来越厉害。
大军到了郑县,樊崇感觉到不能再等了。他召集众头领商议说:“今迫近长安,而鬼神若此,当求刘氏共尊立为帝。”
大家一致赞成。
于是,樊崇宣布全军停止前进,就地休整,以推举新帝。
这样,赤眉军就挡在了邓禹前面,出现了邓禹所不解的一幕。
赤眉军中的高层将领无不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立谁为新帝好呢?
樊崇的意思是,既然巫师嘴里挂着景王的名字,那就在城阳景王刘章的后裔中找好了。
可是,这一找不要紧,一找找出七十多人。
通过层层筛选,再按谱系这么一排,结论出来了:有三个人的血脉最为近属,他们分别是刘茂(注:与新降刘秀的汝南“厌新将军”刘茂同姓同名,但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刘盆子和前西安侯刘孝。
这三个家伙,哪一个才是真命天子呢?
干脆,就由老天来指定吧。
樊崇找来了这三个人,让他们抽签。
抽签的结果是,放牛娃刘盆子中奖!
这下井喷了!
赤眉军大小头领山呼万岁一齐拜倒。
刘盆子这年才十五岁,“被发徒跣,敞衣赭汗”,在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中,“恐畏欲啼”,哭丧着脸,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刘盆子共有兄弟三人,大哥刘恭,当年随樊崇等人一起入洛阳投降刘玄,刘玄封之为式侯,樊崇走,他未走,现于长安任侍中。二哥刘茂,和刘盆子一起被赤眉军掳掠随军,归右校卒史刘侠卿领导,负责放牛。
看着弟弟毫无出息的模样,刘茂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对他说:“把你抽到的签藏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惊醒了梦中人,刘盆子立即把木简放到口中乱嚼乱咬,咬成渣,咬成碎片,吐掉,再踩上几脚。
众人骇然失色。
只有樊崇,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命人将刘盆子架起来,迅速组织政府机构,以徐宣为丞相,逢安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自己挂了个御史大夫的职务,其余的全被任命为卿、将军。
刘盆子虽被立为皇帝,但每天早晚还要去叩拜自己的老上级右校卒史刘侠卿。他甚至还想到外面去和从前放牛的伙伴玩耍,不过,被刘侠卿愤怒地制止了。
当然,这种烂事,樊崇等人是懒得来过问的。
樊崇他们觉得自己是名正言顺的王师了,开始日夜策划着攻打长安。
但还没等他们动手,长安城内已经乱了套了。
在赤眉军的重兵压迫之下,长安城中有些人的意志开始崩溃了。
他们在思谋着未来的出路。
光武帝建武元年(刘玄更始三年、公元25年)七月的一天,淮阳王张卬当众向刘玄建议说:“赤眉军旦暮且至,长安城破在即,我们不如饱掠一番,东归南阳,复入湖池中为盗耳!”
呸呸呸,说什么呢?复入湖池中为盗?!我是堂堂皇皇的大汉天子,岂能沦落为盗?!
做皇帝刚刚上瘾的刘玄对张卬怒目而视,久久说不出话来。
劝说不成,张卬决定来硬的。
他秘密串联穰王廖湛、随王胡殷、平氏王申屠建、御史大夫隗嚣等人,密谋借立秋这一天杀牲祭宗庙之机,一起劫持刘玄,实现自己的想法。
也怪张卬等人大意,这等机密大事竟然走漏了风声。
侍中刘能卿将这个惊天阴谋迅速上报刘玄。
刘玄又惊又怒。
考虑到张卬、廖湛、申屠建这些人在绿林军中有很高的威望,属于举足轻重的重量级人物,不宜把事情闹大,刘玄玩一手阴的,要跟张卬等人过过招,看谁能阴得过谁。
他在宫中埋下伏兵,然后托病不出,传召张卬等人入宫,声称有要事相商。
张卬等人以为刘玄已回心转意,便奉诏而来。
只有隗嚣,这只狡猾的狐狸,嗅出不同寻常的气味,称疾不入。
隗嚣不来,优柔寡断的刘玄迟疑了,他担心计谋业已败露,迟迟不敢动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看着刘玄阴晴不定的神色,张卬、廖湛、胡殷三人觉察不好,赶紧退出。
不能再等了,刘玄从床上跳起,指挥士兵击杀了晚走一步的申屠建,追杀了出去。
君臣既已翻脸,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张卬、廖湛、胡殷三人逃出宫门,很快就组织起军队前来攻打长乐宫。
大面积流血事件已经不可避免。
宫中士兵死伤无数,刘玄大败,慌乱中与妻子及车骑百余人仓皇逃往新丰——那里,有他的老丈人兼大司马赵萌。
与赵萌同守新丰的还有王匡、陈牧、成丹。这三人和张卬、廖湛、胡殷都是早年的绿林军头领。张卬、廖湛、胡殷既然已经反了,那么王匡、陈牧、成丹这三人会不会也跟着反?
为了安全起见,刘玄故技重施,装病,召王匡、陈牧、成丹三人来商议要事。
陈牧、成丹先来,不明不白地做了刀下之鬼;走在后面的王匡闻讯,不由魂飞魄散,匆匆聚啸起陈牧、成丹的军队,连夜返回长安,与张卬等人会合。
至此,绿林军与刘玄彻底决裂。
刘玄手下,只有南阳系豪杰可以依仗,他与赵萌一道,率军前往太仓,与李松合兵一处,反攻长安。
内讧越演越烈。
张卬等人勒兵迎战,两军从公元二十五年八月月初混战到九月月中,终于分出了胜负,张卬等人狼狈不堪地撤出了长安。
但刘玄却不是最后的胜者。
一个月的火拼下来,他和张卬其实已是两败俱伤。
而张卬等人也不是最后的败者,他们逃出长安,直接拜倒在赤眉军帐下,然后以自己一军为前导,领着赤眉军复攻长安。
面对来势凶猛的赤眉大军,刘玄无力再拒,粗粗挣扎了几下,便单骑从厨城门出逃。
刘玄逃跑的消息传到刘秀的耳中,刘秀乐了。
他下了一道诏书,封刘玄为淮阳王。诏书上还说,官吏或百姓敢有杀害刘玄的,罪与大逆相同;而把刘玄送到官府的,则封为侯爵。
刘玄对刘秀恨之入骨,当然不肯出来受封,改头换面,掩姓埋名,大隐于野。
又过了一个月,赤眉军总瓢把子樊崇,以刘盆子天子名义也下了一道诏书,称:“刘玄投降,即封为长沙王;过二十日,恕不再接受。”
咦,面对这道诏书,刘玄心动了,他竟然“肉袒”而出,将随身珍藏的皇帝玉玺上献给刘盆子。
樊崇接过玉玺那一刻,笑了。
有人引刘玄到庭中坐下,磨刀霍霍,准备送他到西天极乐世界去做“长沙王”。
刘玄小脸煞白,魂飞天外。
关键时刻,是刘恭,这个刘玄更始朝的侍中刘恭——刘盆子的大哥救了他一命。
刘恭先是大骂樊崇出尔反尔,自食其言,然后垂泪对刘玄说:“臣诚力极,请得先死!”拔剑就要自刎。
樊崇总算天良发现,饶了刘玄一命,封其为长沙王。
不过,樊崇虽然放过了刘玄,有人却不愿意看到刘玄的身影。
这人就是赶出长安城投奔赤眉军的绿林将领张卬。
在张卬的暗中操作下,负责保护刘玄的谢禄暗中将刘玄绞杀了。
刘玄更始时代结束,一个更加伟大的时代就要来临。
6.生死场
长安城的主人是刘盆子,可是,很多人不把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赤眉军的将领每日集中在长乐宫论功,“争言讙呼,拔剑击柱,不能相一”,场面火爆,刘盆子无从弹压。
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腊日,即冬至后第三个戌日(后世改期为十二月初八,即腊八节),腊祭百神,樊崇命人张灯结彩,大设宴乐,刘盆子高坐正殿,中黄门执刀立在他的后面,四周公卿列坐。
酒席还没摆上,有人用竹简写了一张贺卡,打算进献给刘盆子。
那些目不识丁的赤眉首领纷纷抢身过来,要求在贺卡上写自己的名字,殿堂之上,呼兄唤弟、嬉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混乱程度堪比集贸市场。
大司农杨音气得按剑大骂:“诸卿皆老佣也!今日设君臣之礼,反更殽乱,儿戏尚不如此,皆可格杀!”
喝声没能制止喧闹,反而激起殿外的兵众“逾宫斩关,入掠酒肉,互相杀伤”。而三辅各郡县和营寨的首领发往长安进贡的礼物,还没入城,赤眉军的兵士便“辄剽夺之”,非但如此,这些士兵还“暴掠吏民”,长安城内鸡犬不宁,民怨冲天。
三辅百姓不知应归附谁,突然听说邓禹屯军在渭南,师行有纪,于是,“皆望风相携负以迎军”,每日有成千上万人投奔邓禹,邓禹的势力暴增,号称百万。
在这种背景下,很多人劝邓禹趁势攻取长安。
邓禹是什么表现呢?
邓禹说:“不。我们人数虽多,但能战者少,前无可依靠的粮草,后无运送给我们的物资;赤眉新拔长安,财谷充实,锋锐未可当也。须知盗贼群居并无长远之计,其财谷虽多,变数却难料,岂能长期固守!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地广人稀,饶谷多畜,我们暂且休兵向北,就粮养兵,等赤眉军疲惫了再做打算。”
邓禹的建议,似乎是对的。
大军向北,所到之处,各营寨郡邑全都开门归顺。
可是,远在洛阳的刘秀却坐不住了,写信斥责他说:“你身为大司徒,应做圣明的唐尧;而亡命的贼寇,不过暴虐的夏桀。长安吏民遑遑无所依归,你应该抓住时机进军讨伐,坐镇抚慰长安,维系民心!”
读了刘秀的信,邓禹微微一笑,拒不执行。
他知道,时间会证明一切。
光武帝建武二年(公元26年)正月,长安城中,几十万赤眉军坐吃山空,粮食耗尽。
是该走的时候了,赤眉军将搜来的金银财宝全部装车,四处纵火焚烧宫室民宅,恣意杀人,直杀到城中再看不到一个行人了,才拍拍屁股,引兵向安定郡、北地郡而去。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赤眉军一走,邓禹就率军急吼吼地开赴长安,沿途没有遇到一兵一卒的抵抗,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复了帝都长安。
真有先见之明啊!
众将对邓禹五体投地,大为膺服。
不过这时的长安已是劫后余灰,断垣残壁,满目疮痍,难以屯居大军,邓禹只好将军队驻屯在昆明池,自己焚香沐浴,拜谒祭祀高庙,收集起西汉十一位皇帝的神位,送往洛阳。同时安排人员巡行陵园,事奉守护。
满心欢喜的邓禹在等待着刘秀的表扬。
但刘秀的表扬还没到,一场巨大的灾难就降临了。
话说,南阳郡筑阳县(今湖北省谷城县)有一个猛人,姓延,名岑,字叔牙,其于刘玄更始元年(公元23年)春率众起兵,很快就攻占了冠军县城,但败在刘玄更始政权的大将军刘嘉手下,归附了刘嘉。刘玄更始二年二月,刘嘉被刘玄分封为汉中王,就国汉中,以南郑为都城,众达数十万。延岑作为刘嘉的部将,负责协助镇守汉中郡各县。但延岑是个不安分的人,光武帝建武二年(公元26年)二月,延岑率众而叛,反攻刘嘉,夺取了南郑,很快就占据了整个汉中郡。
一举得手,延岑的内心膨胀了。
他继续率军西出,直取武都。
然而,他刚离南郑,割据巴蜀的公孙述就趁虚而入,夺取了汉中郡全境。更不幸的是,延岑并没走多远,就为刘玄更始政权的柱功侯李宝所败,远遁天水。
被延岑搞得流离失所的刘嘉便与李宝会合在一起,一方面共同对付延岑,一方面南返夺取汉中。
可是公孙述的巴蜀军兵锋正锐,连番激战,刘嘉、李宝仓皇败逃,直奔河池、下辨。
在下辨,他们遭遇上了冤家对头延岑。
刘嘉和李宝一口怨气无处发泄,憋足了气把延岑打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吃了这场惨败,延岑自感难在秦岭以南立足,只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北狂奔,穿越散关,翻过秦岭,窜入陈仓(今陕西省宝鸡市)。
刘嘉、李宝一路穷追不舍,与延岑打打杀杀,数度交锋,最后一齐闯入了关中!
这样,兵荒马乱的三辅大地,又添注了两道混乱的元素,愈加乱得不可开交。
不过,在接下来的右扶风一场大战中,延岑被彻底打服,又重新拜倒在刘嘉马下。
家乡汉中已失,大家都是难兄难弟,还是团结在一起共渡难关吧。
刘嘉叹了口气,原谅了延岑,命令他率军转移到离长安仅有百里的蓝田,为争夺长安做准备。
邓禹的噩梦开始了。
为了守卫长安,他亲提大军前往蓝田驱赶延岑。
邓禹的作战能力实在不敢恭维,竟被延岑打得满地找牙,哭着喊着逃回了长安。
但他最主要的对手还不是延岑,而是赤眉大军!
怎么?赤眉军不是已经离开长安往西而去了吗?
不错,赤眉军的确是往西而去了,但西面是陇西豪强隗嚣的势力范围,赤眉军刚入天水,便遭了隗嚣军的迎头痛击。
隗嚣在陇西一带深得民心,手下战将上千员,雄兵数十万,兵强马壮,更有堪与“渔阳突骑”相媲美的“陇西铁骑”,面对远道来犯之敌,其如猛虎出笼,大砍大杀,毫不手软。
赤眉军一个个都怀揣着抢掠而来的珍宝,行动不便,更没料到在这西北边陲会有这样凶猛的悍兵悍将,交战没几个回合,就落荒而逃。
隗嚣杀得兴起,挥军狂追,一直追至乌氏、泾阳,才兴尽收兵。
赤眉军一溃千里,深一脚浅一脚地逃到阳城(即安定郡略阳县)的番须口(今甘肃省张家川回族自治县龙山镇境内),天降大雪,山中的坑谷全部填满,士兵多被冻死。
看来,除了重回长安,他们别无选择。
邓禹,将迎来他人生中最为悲惨的时光。
7.一将横阻百万兵
听说赤眉军卷土重来,刚刚吃了苦头的邓禹率军埋伏在郁夷(在今陕西省宝鸡市虢镇之西),准备给赤眉军狠狠来一下子。
而当赤眉军终于出现,邓禹惊呆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不再是当日意气自若的赤眉军,而是成千上万、铺天盖地的鬼,魔鬼,刚刚逃离了地狱的魔鬼。
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嘴角滴着鲜血,张牙舞爪地向邓禹他们扑来。
这些赤眉军在冰天雪地中又饥又冷,沿路只有以冻死兄弟的尸体为食,而路过长安郊外西汉帝王的一系列陵墓时,他们更是大行发掘之能事,“取其宝货,遂污辱吕后尸,凡贼所发,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故赤眉得多行淫秽”,吃人肉,奸古尸,这些人已经彻头彻尾地变成了魑魅恶魔!
在几十万吃人恶魔的面前,邓禹全军崩溃,扭头就跑,跑得稍慢的恐怕就得被赤眉军割肉充饥。
太恐怖了!
邓禹不敢再守长安,匆匆收拾了一下,领着数万残兵连夜出城,取道西北,入驻云阳(今陕西省淳化县西北)。
九月,赤眉军复入长安。
邓禹郁闷极了。
不过,先别灰心,报仇的机会来了。
一个天大的机会。
延岑的军队这时已从蓝田开到了杜陵。
现在,杜陵就是赤眉军的禁脔之地,岂容他人染指?!
赤眉军主力尽出,要将延岑就地解决。
这不是邓禹收复长安,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么?!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邓禹大为兴奋,点起残部精兵,神不知鬼不觉地疾袭长安。
可惜,邓禹的作战能力实在太次了!
留守长安的小部分赤眉军奋起反击,一下子就把邓禹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反观延岑,虽然面对的是几十万赤眉军主力,却毫不慌乱,沉着应战,很快就把赤眉军击退,收割了十余万颗头颅!(“大破之,死者十余万人”),凌厉至极!
真是命苦啊,邓禹怀着满腔怨愤,收兵回了云阳。
说来也巧,赤眉大将廖湛领十八万赤眉军前去驱赶驻屯在谷口的刘嘉,刘嘉也同样大显神威,亲手杀了廖湛,将军队转移到云阳筹备军粮。
刘嘉是刘秀的族兄,而刘嘉的妻兄来歙又是刘秀的表兄,有了这双重亲戚关系,在刘秀的蛋糕做得这么大的前提下,由来歙做中间人,刘嘉率军归顺了刘秀,投在邓禹的帐下。
心情烦躁的邓禹,看刘嘉的合作者李宝不顺眼,竟然命人将李宝推出去斩了。
邓禹这么做,简直是自取灭亡。
要知道,他屡战屡败,已成了名副其实的“常败将军”,人气指数直线下降,士气低落,“归附者日益离散”,现在又无故斩杀新投大将,军中人心惶悚,日夜思归。
李宝的弟弟李艮为报杀兄之仇,率军突然发飚,在夜色中袭击邓禹。
邓禹连鞋也顾不上穿,光着脚上马,披头散发,指挥士卒应战,部众死伤逾万,耿纯的弟弟耿?在混乱中以身殉国。
刘秀远在洛阳,急得直跳脚,恨不得飞到关中代替邓禹,可是不行啊,有一件让他倍觉揪心的事在牵绊着,让他无法分身。
这件事说来很多人不相信,真定王刘杨竟然称帝造反了!
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刘杨称帝,就意味着是要和他刘秀对着干。
为什么刘杨放着好好的国舅爷不做,玩起了造反这种高风险的行当呢?
说到底,还是私心作崇。
刘杨觉得,刘秀之所以能称帝,全是倚仗自己的力量。
也就是说,刘秀可以称帝,他刘杨也可以称帝。
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他越来越不安分,趁刘秀的领导班子迁入了洛阳,就伪造谶记,说:“赤九之后,瘿杨为主。”
他的脖子上长着一个大大的瘿瘤,即民间所说“大脖子病”,人送外号“瘿杨”,“赤九之后”,是指赤帝刘邦传国九代之后,而汉朝从开国到平帝被王莽篡权,恰好九世十一主,所以,刘杨伪造的这个谶记的意思最明显不过,他招揽了一些地方豪强、郡县盗寇,坐踞真定,做起了皇帝来。
听到刘杨称帝的消息,刘秀恨急攻心,暴跳不已。
为了摆平刘杨,他一时还不敢轻易离开权力和政治中心洛阳,左思右想,目前功劳最大的就是冯异,于是派冯异去代替邓禹。
临行,刘秀特别叮嘱冯异:“三辅地区遭受王莽、刘玄更始之乱,又加上赤眉、延岑之暴,生灵涂炭,无所依诉。将军奉命讨逆,对投降的营寨,将其首领送来京城洛阳,遣散小民,让他们回家耕田种桑。记往,征伐并非单纯的掠地屠城,首要的是平息叛乱、安抚百姓。”
而这时的赤眉军因连续遭受延岑、刘嘉的打击,士气低落,长安城内经过他们一轮又一轮的搜刮,已经地陷三尺,再也找不到一粒多余的粮食了。全军上上下下都在叫嚷着要东归青州。
换人如换刀。
当初邓禹是从黄河北岸过汾阴入关中的,一路躲躲闪闪,刻意避开赤眉军,绕过长安,在长安以北打游击。
现在冯异入关中,从洛阳出发,穿过函谷关,堂堂皇皇,直逼长安,所行正是赤眉军返东之路。
在弘农郡,冯异连降十余支盗寇。
再至华阴,与赤眉军前军狭路相逢。
冯异鼓气奋击,杀敌无数,迫降赤眉将领刘始、王宣等五千余人。
赤眉军首领樊崇等人听说前军受阻,不由大怒,发起二十余万主力,齐聚华阴,要与冯异决一死战。
面对来势汹汹的强大敌人,很多人犯怵了,劝冯异让出一条路,避敌锋芒。
是啊,兵书上说“归师莫遏”,只要稍稍挪一下身子,让赤眉军回家,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收取关中了。
人家邓禹不就是靠钻这样的空子收复了长安吗?!大功一件啊。
冯异断然拒绝了众将的建议,他深知,一旦赤眉军出了函谷关,就会直接威胁到帝都洛阳的安全。
不错,我是兵少,但赤眉军乏粮,只要我咬牙坚守在此,耗其粮食,挫其锐气,时间一久,必定不战而胜。
在这样的信心和信念的支撑下,冯异愣是把二十多万赤眉军牢牢钉死在了华阴道上,这一钉,就钉了两个多月。
冯异,壮哉!
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刘秀已经派前将军耿纯以巡视幽州、冀州为名,沿途击杀了刘杨。得到了赤眉军东归的消息,他命破奸将军侯进等入守新安,建威大将军耿弇移镇宜阳,以函谷关为中心调兵遣将,进行严密布控。
刘秀严令诸将把守好各路要隘,不要随意出击,他放出话说:“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
这么多将领中,他最放心不下的是邓禹。
为了制止这位不怎么爱听话的“常败将军”轻易出战,他还专门下了一道手诏,告诫说:“慎毋与穷寇争锋!赤眉无粮,自当来东;吾以饱待饥,以逸待劳,折棰笞之,非诸将忧也。无得复妄进兵!”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丧门星”邓禹接到诏书后便星夜兼程,返归洛阳,从云阳过频阳,渡汾阴,入河东郡,至安邑,抵大阳,到了黄河岸边。
只要再走两日,就可以回到洛阳了。
如果只是这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没有如果,“丧门星”就是“丧门星”,他在黄河岸边止步了。
听说冯异在华阴和赤眉军玩得这么起劲,他心痒了。
他手下还有万余精兵,想到自己多次输给了赤眉军,输得这么惨,要这么走了,实在太丢人了。
于是他过河北县抵达湖县,要冯异带他一起玩。
冯异对他说:“我与贼相拒数十日,虽获其雄将,但余众尚多,可稍以恩信动摇引诱之,难卒用兵破也。主上今使诸将屯于渑池,威胁其东翼,而我击其西翼,一举取之,此万成计也!”
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邓禹是大司徒,位列三公,官爵比冯异高得多。
他勒令冯异配合其出击赤眉。
冯异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他的意见。
结果可想而之,砸了,玩砸了。
邓禹大败,他所带的上万士兵,仅余二十四骑脱逃。
冯异也差点被他害死了,在乱军的冲杀下,被迫弃马奔走,翻山越岭,沿着回曲的溪流狼狈不堪地爬上山坡,召集散卒,重新固垒自保。
像邓禹这种抗命不遵、视士兵性命如弃履、一心逞个人英雄主义的败家子,就算枪毙十次都不过分。可他回到洛阳后,刘秀只是免了其大司徒之职,仍封梁侯,数月之后,又拜其为右将军。
没办法,在万恶的封建社会里,人治大于法治,任何人的生杀决免只取决于统治者的个人喜好,什么法律、制度、原则,统统都是狗屁。
再说冯异,他目送着邓禹这个“瘟神”走了,重新整顿军队,与赤眉军约期会战。
这次,他来了手阴的。
决战前夕,他挑选了两千精壮的士兵,让他们改换服装,穿戴和赤眉军一样,眉毛上再涂上红色,在路边埋伏下来。
次日,冯异纵兵出战,直战到太阳偏西,路边的伏兵突然杀出来,因衣服混杂,赤眉军难辨敌我,很快惊溃。
冯异乘胜追击,在崤底迫降了赤眉军男女八万余人。
刘秀喜不自胜,下诏书慰劳冯异说:“赤眉破平,士吏劳苦,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黾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友情提示:成语“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即出于此处)
惊慌失措的赤眉军残部你推我搡,互相践踏着,涌入了宜阳。
而在宜阳,刘秀已经亲勒六军等候多时了。
赤眉军精锐已失,斗志丧尽,忽遇大军,心胆俱裂,刘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请降,奉上了从刘玄处所得的传国玉玺和绶带。
十余万赤眉部众解下的衣甲和兵器堆积在宜阳城西,高度与熊耳山相等。
至此,赤眉军之乱终于落下了帷幕(后来樊崇、逢安不甘心就此退出历史舞台,密谋造反,事未成,被诛杀;杨音、徐宣则在他们的故乡寿终正寝)。
刘盆子任赵王刘良的郎中,晚年双目失明,以收荥阳均输官掌握的国有土地的地租为生。
平灭了赤眉军,刘秀将关中地区交由冯异经营,自己率大军返回洛阳。
冯异兵入长安,大破延岑,威震关中,百姓咸服,私下称冯异为“咸阳王”。
8.多事之秋
长安是西汉故都,刘秀本应亲率大军浩浩荡荡入关收复,可他不能那么做了,中原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
首先,渔阳郡出事了。
准确地说,是渔阳郡的太守彭宠造反了。
想当年,刘秀像一条丧家狗似的被王郎撵得东奔西走,正是渔阳郡守彭宠和上谷郡郡守耿况雪中送炭、仗义出兵,才使刘秀起死回生,一举消灭了王郎。
这么说来,彭宠也算是开国元勋了,为什么就反了呢?
自古坏事者无非“财色酒气”四字,彭宠这次主要是坏在“气”字上。
破邯郸、灭王郎、平定河北,彭宠认为自己贡献最多、功劳最大,可是战后论功,刘秀却像得了白内障似的,对他的功劳视而不见,只安排他在渔阳郡任太守,就此了事。
怎么可以这样?!
要知道,吴汉、王梁原本不过渔阳郡属下的小官,却已经分别贵为大司马和大司空,位列三公,就连耿况那个乳臭未干的儿子耿弇也被封为大将军,而自己,外甥打灯笼——照舅(照旧),还是渔阳郡太守,这算什么事嘛!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彭宠公开发牢骚说:“论贡献,我应当封王,现在这样,肯定是圣上忘了我了!”
牢骚发归发,但领导的安排还是得服从。
北方的州郡大多残破零散,只有渔阳郡未经兵刀,相对还较为完整。郡内有旧时设置的铁官,彭宠开采铁矿换取谷物,积蓄珍宝,日子过得还不错。
好吧,就算不能封王,只要日子这样过下去,幸福地老死,那也不错。
然而,可气的是,渔阳郡还得接受幽州牧的管理。
更可气的是,任幽州牧的是刘秀的老同学、亲宠朱浮。
这个挨千刀的朱浮,以战国的孟尝君、信陵君为偶像,喜欢豢养门客、收拢士人。他征召了州中素有名望的人、以及王莽时俸禄二千石的旧官吏,全部安置在州府中;调拨各郡大量粮食赡养这些人的妻子儿女。
按说,您爱豢养就豢养吧,别惹我烦我就行。
可是朱浮眼瞅彭宠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就不断派人到渔阳勒索钱粮物资。
勒索一次两次就算了,朱浮的胃口却越来越大,欲壑难填。
彭宠实在忍受不了,提出抗议。
嗬,这下摸到老虎屁股了,朱浮一蹦三尺高,立刻给刘秀写信,诬陷彭宠谋反。
这分明是往死里整了。
诬陷就诬陷吧,只要刘秀不信就没事了。
可怕的是,刘秀信了,他要求彭宠马上到洛阳交代问题。
这是刘秀一生中下的最臭的一步臭棋。
君疑臣必诛,臣疑君必反。
娘的!彭宠一口气没憋住,跺跺脚,咬咬牙,发了!
他拜署将帅,率二万余人亲攻朱浮于蓟城,又兵发徇广阳、上谷、右北平数郡,更以美女缯彩勾结匈奴,请来匈奴七千骑兵助阵。
面对彭宠的反应,朱浮很淡定,他淡定地组织军队守城,淡定地写信给刘秀求救。
刘秀也很淡定,淡定地派游击将军邓隆前往蓟城救助朱浮。
很快,彭宠就用铁一样的事实粉碎了朱浮和刘秀的淡定。
彭宠先击邓隆,再败朱浮,将朱浮赶回蓟城,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朱浮据城坚守,他相信,继邓隆之后,第二拨援军很快就会到。
可他终究要失望了。
刘秀根本分不出兵力来拯救他了。
其时,刘秀分兵四出,执金吾贾复攻打刘玄更始政权的旧部郾王尹尊,大司马吴汉攻打宛王刘赐,虎牙大将军盖延和驸马都尉马武进围睢阳刘永,大司徒邓禹还关中观望。
贾复很猛,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击破郾王尹尊的大军,迫降其本人,尽定其地。接着,又东击刘玄更始淮阳太守暴汜,同样迫降暴汜,悉定其属县。
吴汉也很猛,兵发南阳,先攻宛城,宛王刘赐举城而降。刘赐既降,刘玄更始元勋老臣邓王王常再也坐不住了,领着全家男女老少前往洛阳,肉袒自归。
刘玄更始南阳四王已降其三,只剩下西平王李通。
这个比较好办,早在刘玄更始二年(公元24年)二月,李通被刘玄更始帝授予符节镇抚荆州,就已经与刘秀三妹刘伯姬成婚,彼此是亲戚了,刘秀一封诏书就把他召入了洛阳,封其为固始侯,拜大司农。
应该说,一开始,形势不错。
而邓禹在关中一败再败,让刘秀坐立不安。
另外,吴汉打下了宛城,再夺取南阳各县,所经过的地方多有侵暴行为,激怒了回新野省亲的刘秀座下大将——破虏将军邓奉,邓奉率众抗击吴汉,将吴汉部打得满地找牙,然后在南阳屯踞,同各路贼寇联合起来对抗刘秀。
天下形势,变幻莫测。
刘秀焦头烂额,只得以廷尉岑彭为征南大将军,以王常为汉忠将军,让他们与建义大将军朱祜等人讨伐邓奉。
朱浮一等再等,望穿秋水,望断青春!
蓟城粮尽,城内开始流行吃人肉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涿郡太守张丰又跟着反叛了,自称无上大将军,和彭宠的军队联合起来攻城。
朱浮浑身的血液凝固了。
他疯狂地给刘秀写信,要刘秀御驾亲征。
几个月过去,刘秀平定了赤眉大军,派冯异去收拾关中的烂摊子,该发兵帮帮朱浮了吧?
可是不行啊,邓奉还在南阳闹得风生水起呢。
于是,他只能这样安慰朱浮:“往年赤眉跋扈长安,我算准了其粮尽必东归,宜阳一战,果然全军归附。现在我料彭宠反贼不过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很快,老天就会灭绝他的。我这边军资不足,唉,什么时候才能收割麦子哟!”
朱浮绝望了。
关键时刻,上谷郡郡守耿况遣骑来救,朱浮这才从城中突围出来。
彭宠自称燕王,攻拔右北平、上谷数县,又南结张步及富平、获索诸贼,皆与交通。
这边刘秀亲自率军讨伐邓奉,抵达堵阳。
光武帝建武四年(公元28年)四月,刘秀追击邓奉到小长安,同邓奉交战,大败邓奉,逼得邓奉肉袒出降。
邓奉是刘秀姐夫邓晨的族弟,有将才,刘秀想饶他一命,岑彭进谏说:“邓奉背恩反逆,暴师经年,即便陛下亲至,仍不知悔改,负隅顽抗,兵败才降,圣上如不将其诛杀,无以惩恶!”
刘秀由是挥泪斩了邓奉。
至此,刘秀才从中原腾出手来,宣布北伐彭宠。
刘秀原本想以建威大将军耿弇挂帅。
耿弇这时在涿郡,死活不肯领命。
他给刘秀写了一封信,表示不敢单独进军,请求返回洛阳。
这却是为何?
原来,耿弇是因为父亲耿况和彭宠早期的功劳待遇是一样的,在别人眼中,彭宠既然已经造反,那么耿况也有造反的可能,而自己又没有兄弟在洛阳做人质,所以万万不敢返回上谷郡。
得将如此,夫复何求?
看见耿弇这么忠心耿耿,刘秀大为高兴,回信说:“将军全家忠心为国,功高盖世,何嫌何疑,而欲求徵!”
话虽如此,刘秀还是改遣嫡系征虏将军祭遵、骁骑将军刘喜领兵北伐幽州,收复失地。
祭遵入涿郡,擒杀了张丰,屯军于良乡。
刘喜则屯阳乡,威逼渔阳。
刘秀如此大动干戈地对付彭宠,万没有料到,彭宠竟以一种别样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事情是这样的:彭宠的堂弟子后兰卿在洛阳做人质回来了,彭宠却不信任他,处处提防。一天,彭宠在便室斋戒,兰卿的奴仆子密等三人趁他睡熟,将他捆绑,将他和他老婆一起杀了。随后,渔阳郡内大乱,国师韩利收军队开城投降。
朱浮虽然捅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娄子,回到洛阳,刘秀欣赏他在孤城绝境中忠贞不拔的精神,不降反升,升为位列九卿执金吾。
彭宠、邓奉都是刘秀曾经倚重一时的得力大将,对于他们的造反,刘秀是痛心的。但,还有一个人的造反,让他在痛心之余,又倍感恶心。
9.曾经的你,为何背叛了我
汉中郡山阳县人庞萌,原是王常、成丹下江兵的旧部,有战功,更始帝刘玄即位,任冀州牧,归尚书令谢躬节制。刘秀灭王郎、除谢躬,庞萌全军投降了刘秀。
公元25年,刘秀称帝,任命其为侍中,留在自己身边参赞机务。
庞萌是个华容绝代的翩翩美少年,又兼为人低调、逊顺,会来事儿,很得刘秀喜爱。
不,单单说喜爱已不足表达刘秀对庞萌的款款深情了。
我们经常发现,热恋中的男女,在情浓时,会昏头昏脑地拉着对方的手说一些诸如海枯石烂一类的傻话。
在和庞萌如胶似漆的日子里,刘秀也失去了理智,竟然对着众朝臣很肉麻地赞扬说:“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庞萌是也。”
可是,就是这个独得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庞萌,竟然扯起了造反大旗,跟刘秀对着干了!
这不亚于打了刘秀一记响亮的耳光。
震惊、难过、痛苦、失望、懊悔、烦躁……还杂陈着一种酸酸的味道充斥了刘秀的内心,如果仔细再品味,这分明就是恋人背叛、被动失恋的滋味!
刘秀的自尊心被狠狠地刺伤了。
他恼羞成怒,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我错以庞萌为社稷之臣,众将军一定会笑话我了,老贼当灭族,大家各厉兵马,会战睢阳!”
庞萌看来是死定了。
很多人都觉得奇怪,庞萌为什么会放着优质日子不过,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呢?
一个字:“情”。
原先他为刘秀身边的侍中,君臣天天见面,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但说到底,庞萌又不是女人,而刘秀又不搞同性恋,他和刘秀的交往只能发乎情止于礼,不可能有什么过格的事发生。而刘秀作为开国之君,方方面面的政事、战事、国计民生缠绕着他,不可能有过多的心思长久地放在庞萌身上。另外,后宫还有一大堆烂事,比如说,定都洛阳,刘秀就曾经打算废掉郭圣通的皇后之位而改换阴丽华(“帝以后雅性宽仁,欲崇以尊位”《后汉书·光烈阴皇后纪》),可建国之初,百废待兴,根本没有过多闲功夫去做。
这样,庞萌就倍感冷落,觉得刘秀是在有意疏远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庞萌对刘秀的怨怼越来越浓。
甚至刘秀封他为平狄将军他都不高兴。
光武帝建武五年(公元29年)春二月,刘秀命虎牙大将军盖延和庞萌一道前往徐州讨伐在乱世中兴风作浪的董宪。
诏书只颁给了盖延而没有颁给庞萌,也许刘秀觉得,庞萌就是自己的亲人,用不着太客套。
可是,他错了。
庞萌很受伤。
这时的庞萌就像一个怨妇,敏感、多疑、爱胡思乱想,他觉得,刘秀已经彻底地抛弃他了。
于是,受伤的庞萌由爱生恨,举兵猛攻彭城,擒杀了楚郡太守孙萌,又袭击了盖延。
盖延做梦也不会想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的庞萌会朝他捅刀子,被捅得很重,数万大军败得不成样子,他本人仅以身免。
失去了理智的庞萌越过泗水北进,连陷留县、广戚、湖陵,在东平国境内攻破了橐县(东平县),自称东平王,进逼桃城(今山东省济宁市东),气势很猛。
但桃城,最终成为了庞萌的坟墓。
气急败坏的刘秀,已经亲勒六军日夜兼程地赶往桃城,庞萌,必须以付出生命的代价来为他的疯狂行动买单。
刘秀抵达亢父(今山东省济宁市南二十五公里),手下将士气喘吁吁,累得不行。
很多人劝刘秀让军队停下来歇一歇,休整休整。
歇什么歇?!不行,继续跑,不能让庞萌走了。
庞萌走,能走得到哪里去?而且,仗不是这么打的,您让军队长途跋涉,疲于奔命,就算今日到了桃城,哪儿还有什么战斗力跟庞萌干?我们也知道您恨庞萌,但冲动是魔鬼,您这么冲动,我看这仗有点悬。
大家想是这么想,但也没办法,跑吧。
又拼死拼活地跑了十多里,到了任城(今山东省济宁市东南),刘秀天良发现,挥挥手,说,天快黑了,大家也累了,休息一下吧。
可是,这一休息就休息了好几天,刘秀绝口不提攻打庞萌的事儿了,好像他已忘了。
大家休整了几天,锐气养足,一个个摩拳擦掌,纷纷向刘秀请战。
刘秀一脸笑眯眯的神色,制止了众将,让众将继续养精蓄锐。
众将一头雾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过了好一会儿,刘秀才做解释,庞萌本来正在攻打桃城,听说我亲率大军来了,肯定不敢再攻了,现在一定高筑营垒严阵以待,等着我们过去呢,可是,我偏不过去,他等不耐烦了,就会过来向我们邀战了,那时再打,岂不更好?
众人一听,连声称妙。
果然,两天之后,庞萌沉不住气了,放弃攻打桃城,领军前来任城挑战。
来得好,让我们好好教训教训他!众人向刘秀请战。
奇怪的是,刘秀还是制止了。
现在他们是客场作战了,我们为什么不应战?
刘秀还是那句话:养精蓄锐,挫敌锋芒。
回头,刘秀又遣快骑到东郡召吴汉大军前来会合。
刘秀这一招,实在把庞萌搞懵了。
庞萌对部众说:“刘秀一军晨夜急驱数百里,我以为他到了就会向我邀战,谁知他却坚坐任城不出,现在我们到了任城,他又不应战,真不知他在弄什么幺蛾子!”
既然猜不透刘秀的心思,就不要猜了,撤军,继续攻打桃城。
可是,桃城守军听说刘秀就在桃城六十华里外,士气大涨,一个个玩命守城。
就这样,桃城攻防战一直打了二十余日,庞萌一军兵疲师老,却始终拿不下桃城,而背后又蹲坐着刘秀这只大老虎,将士个个心里起毛,军队离崩溃不远了。
而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刘秀已从容集结了吴汉、王常、盖延、王霸等部,张弦待发,单等刘秀的号令。
嗯,总攻的时候到了。
刘秀一声令下,诸将犹如下山的猛虎,挥刀舞剑,杀向庞萌的营寨。
这一战,刘秀“亲自搏战”,不到一柱香功夫,就把庞萌军打得支离破碎、四散溃逃。
庞萌在混乱中杀出一条血路,径往郯县投奔海西王董宪去了。
董宪是赤眉军别部校尉出身,早期率军数万人在梁郡一带活动,曾在成昌(属东平郡)大战王莽发来的大军,斩杀新莽刘玄更始将军、平均公廉丹。从此名声大振,率军脱离了樊崇的赤眉军主力,在东海郡割据。
刘玄更始三年(公元25年),睢阳的梁王刘永趁关中刘玄更始政乱,据国起兵,连下齐阴、山阴、沛、楚、淮阳、汝南等二十八城,迅速崛起。
董宪看见刘永势大,就接受了他的统治,任翼汉大将军(齐人张步也在这时接受了刘永的册封,称辅汉大将军),后又受封海西王。
光武帝建武二年(公元26年)夏,虎牙大将军盖延讨伐刘永,攻陷其都城睢阳,刘永先逃虞,再奔谯,遁往湖陵以求自保。
同年秋,吴汉率军攻打刘永,连战连捷,刘永军内乱,部将庆吾将其斩杀,其子刘纡继位,董宪成为梁军的重要支柱。
光武帝建武四年(公元28年)七月,刘秀点虎牙大将军盖延及平狄大将军庞萌讨伐董宪。
没想到,庞萌中途反水,袭击了盖延。
庞萌胆敢称东平王,其背后是董宪和张步的力挺。
桃城兵败,庞萌别无出路,只能投奔董宪。
管你张宪李宪还是董宪,刘秀只有一个字:追!
大军如猎鹰逐兔,紧盯着庞萌不放。
大军在新阳(在今山东省枣庄西北)大败董宪军,进迫建阳。
而这时,董宪就龟缩在建阳,离建阳只有三十里的昌虑则驻屯着刘纡一军。
只要再加一把力气,就可以把刘永、董宪这支乱世大军全盘剿灭了,可是,刘秀却止住了军队。
这是怎么啦?我军斗志正盛,士气如虹,为什么停止进军了?
原来,董宪已集结了数万五校军在建阳负隅顽抗,如果强行进军,董宪狗急跳墙,遭遇的反抗就会加倍激烈。
刘秀决定缓一缓。
五校军是由许许多多亡命之徒组成的杂牌军,时间一久,粮食一尽,董宪势必自乱。
果然,没过几天,五校军乏粮,不愿跟董宪玩了,各自解散远去,董宪一见大势已去,只能出城逃走。
刘秀等的就是这一天,亲自操刀上阵,连砍三天,把董宪部砍得七零八落,收工。
董宪、庞萌逃往朐县,刘纡则被部下士兵高扈所杀。
不久,吴汉攻克朐县,斩杀了董宪和庞萌,将二人首级献至刘秀案前。
徐州境内的梁王刘永、流民军势力全部被铲除。
也在这一年二月,征南大将军岑彭攻克夷陵,解除了扫地大将军田戎的全部势力;建义大将军朱祐也攻克了黎丘城,将楚黎王秦丰打入囚车,送归洛阳;而建威大将军耿弇也已大败张步,攻陷临菑。
刘秀将大军开赴临菑,大会群臣。
宴会上,刘秀大赞耿弇,道:“昔日韩信破历下以开基业,如今耿将军攻祝阿以发迹,这都是齐地的西面边界,功绩相当。哈哈,当初将军在南阳建此大策,我总以为事情难度太大,岂料有志者事竟成也!”(友情提示:成语“有志者事竟成”即出此处)
而张步精锐尽丧,无处可逃,不日,肉袒投降。
耿弇为将,“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焉”,威名远扬。
第四章 天下归心
的曾孙,来头不小,窦宪要将他们哥俩都整死,足见无法无天。
为什么要这样呢?
理由很龌龊。
刘畅从齐国跑来洛阳,是祭吊章帝的。
窦太后新寡,虽称太后,但年不过二十七八,难守空房寂寞,和刘畅看对眼了。
两人眉来眼去,很快就勾搭上。
自此,窦太后频繁地召刘畅入宫幽会。
这种事儿,算不算龌龊?
窦宪派刺客干掉了刘畅,并不是担心这桩龌龊的事儿被曝光,败坏家风,而是担心得宠的刘畅会分去自己在内宫的权势,这种心态,算不算龌龊?
之所以嫁祸于远在齐国的利侯刘刚,完全是随便找了个替罪羊,仅此而已。
但对窦太后而言,你杀仇人可以,我不管;你杀我情人,跟你没完!
她将窦宪禁闭在内宫之中,扬言要大义灭亲。
爱情的力量太可怕了,为了一个死去的奸夫,竟连亲哥哥也要开刀。窦宪很害怕,绞尽脑汁地找将功赎罪的机会。
很快,他找到了。
章和二年(公元88年)是个多事之秋,东汉帝国的汉章帝崩了。而北匈奴那边也没有好日子过,他们因为饥荒发生了内乱,每月都有数不清的北匈奴人南下逃荒,向南匈奴投降。
南匈奴早就盼着这一天了,看着北匈奴快混不下去了,就想趁机再踹一脚,让北匈奴彻底歇菜。
这一年七月,南匈奴单于给东汉政府上书,称:“应当趁着北匈奴内乱分裂的机会,出兵讨伐,打败北匈奴,成全南匈奴,让南北匈奴共为一国,使汉朝永无北方之忧。我等生长汉地,开口仰食,大汉每年给我们赏赐,动辄就达亿万之数。我们虽然无须操劳而安享太平,却因未能实行报效之义而感到惭愧。我们愿征调本部和分散在各郡的匈奴精锐,会同大汉天兵合力北征。但望能凭借圣上的神威,一举平定北方敌害!”
就这一封信,窦宪嗅到了里面的战机,也找到了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向窦太后毛遂自荐,声称自己愿意统军北伐匈奴,以赎死罪。
事实上,窦太后就没动真格要杀自己的哥哥,将他搞禁闭,也就是一时的气愤,正苦于没借口将他释放,现在好了,借口有了,同意了窦宪的请求。
章和二年(公元88年)十月十七日,窦太后任命窦宪为车骑将军,佩金印紫绶,比照司空规格配备属员,以执金吾耿秉为副,以及羌人、胡人部队,再联合上南匈奴,准备北伐匈奴。
和帝永元元年(公元89年)六月,窦宪与耿秉各率四千骑,南匈奴左谷蠡王师子率万骑从朔方鸡鹿塞(今内蒙古磴口县西北哈萨格峡谷口)出兵;南单于屯屠河率领万余骑从满夷谷(今内蒙古固阳县)出兵;度辽将军邓鸿和边境地区归附朝廷的羌胡八千骑、左贤王安国万骑从翩阳塞(固阳县境)出兵。三路大军分路合击,约定在涿邪山(今蒙古西部、阿尔泰山东脉)会师。
窦宪与耿秉所率大军在稽洛山(今蒙古境内的汗呼赫山脉)与北匈奴单于遭遇。
为了将北单于驱逐到涿邪山,以便由三路大军合围,一举全歼,窦宪分别派遣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率领南匈奴一万余精锐骑兵与北匈奴单于展开大战。
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北匈奴军饱受饥饿之苦,士气低落,军心涣散,哪里经得起汉军的攻击?
北匈奴军一败涂地,北单于在乱军中落荒而逃。
窦宪整军追击,直追杀到私渠比鞮海(乌布苏诺尔湖),大部落王以下一万三千人,生擒者甚多,还俘获了各种牲畜百余万头。而由大部落副王、小部落王率领前来投降的,先后有八十一部、二十余万人。
想当年,战神霍去病进击祁连山,每次所俘不过数万人。窦宪这一役之功,却远超前辈英雄。
以后的事实证明,窦宪此战的战果之盛,非但空前,而且绝后。
壮哉,这千秋不朽的赫赫功勋!
北单于既已远遁,窦宪派司马吴汜、梁讽携带金帛沿路寻找。
不久,他们就在西海上找到了北单于的踪影,于是散发传单,诱以重利,实施招降。
北匈奴人心离散,北单于自觉无路可逃,只好接受投降,仿效当年呼韩邪单于归汉的先例,率领他的部下与梁讽一起回到私渠海,准备到洛阳拜见汉天子。
如此,涿邪山就不必去了,窦宪、耿秉率军出塞三千余里,登上北匈奴腹地燕然山。
当年,霍去病率兵长袭两千里,深入漠北,追杀匈奴七万多人,俘虏匈奴王爷三人,以及匈奴高官八十三人,仍然马不停蹄,一直追杀到狼居胥山,筑坛祭天,威武还师。
窦宪效仿前人,在巍然屹立的燕然山顶上,不但祭天,还让一代文豪班固写了碑文,刻在石碑上,记载此次征战的丰功伟绩,振大汉之天威。
尔后,窦宪班师回国,驻扎五原。
而狡猾的北单于听说汉王朝大军已经入塞,就止步不前了,只派他的弟弟右温禺鞮王随梁讽前往洛阳,向汉朝廷进贡。
窦宪勃然大怒,遣返右温禺鞮王,再次出征。
和帝永元二年(公元90年)七月,窦宪将兵出镇凉州(治所在今甘肃秦安县东北),与南单于计议消灭北匈奴。
南单于大败北单于,北单于受重伤逃走。
永元三年(公元91年),窦宪派右校尉耿夔、司马任尚、赵博等率兵出居延塞,在金微山(今阿尔泰山)大破北单于,斩首五千余级,北单于遁逃,不知去向,北匈奴国灭。
3.少年天子绝地起反击
之前的窦宪寸功未立,说话做事都牛气哄哄,眼珠子生到额头,用鼻孔照人;现在平定了匈奴,完成了一百多年好几代人没完成的事业,威名大盛,尾巴更是翘上了天。
他以耿夔、任尚为爪牙,以邓叠、郭璜为心腹,以班固、傅毅为幕府,把揽朝政,占据要津,此外,还大量安插了州刺史、郡太守和县令,营建私党,遍布眼线。
他们大行搜刮百姓、贪污贿赂之能事。
尚书仆射郅寿、乐恢因对窦宪略有微词,窦宪便从背后下黑手,胁迫他们服毒自杀。
自此,“朝廷震慑,望风随旨,无敢违者”。
窦宪更是肆无忌惮,兄弟窦笃进位特进,窦景为执金吾,窦瑰为光禄卿,窦氏一家位高权重,倾动京都。
而窦景尤为骄纵,其奴仆依仗势力,为非作歹。
他们侵凌平民,强夺财货,抢掠妇女。
一时间,京都商贾闭塞,如避寇仇。
而主管官吏,装聋作哑,噤若寒蝉,不敢举奏。
窦太后不但放纵自己家族的人胡作非为,她还亲自下诏为弟弟窦笃、窦景兴建豪宅。
豪宅落成,楼馆错落,府第相连,一眼望去,弥街绝里。
窦宪北伐匈奴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已经令国库亏空,她这么一弄,更增加了人民负担。
令朝廷有识之士感到寒心的是,窦太后还一反明帝、章帝的治国措施,为了迎合豪强,竟宣布解除郡国盐铁之禁,结果浪费了大量资源,破坏了环境,减少了税收,虽然壮大了豪强,却极大地损害了国家的利益。
这些有识之士中,最有名望的是袁安。
成语“袁安困雪”里说的“袁安”就是他。
《后汉书·袁安传》李贤注引晋周斐《汝南先贤传》说,袁安没做官的时候,客居洛阳,很有贤名。冬天,大雪积地丈余,洛阳令冒雪去拜访他。沿路,别人家都在扫雪,有乞丐出入。袁安家门口的积雪很深,无路可行,大家都认为袁安已经冻死在里面了。洛阳令命随从扫雪入屋,猛然发现袁安僵卧在床上发抖。洛阳令知他乃是饥饿所至,就问他为什么不出门寻求帮助。袁安说:“大雪人皆饿,不宜干人。”
好一个“大雪人皆饿,不宜干人”!纵然自己冻死饿死,也不愿麻烦别人、打扰别人,真是名士风骨。
洛阳令肃然起敬,举他为孝廉。
由是,袁安任阴平长、任城令,对部下要求非常严格,吏民畏而爱之。
明帝时,袁安任楚郡太守、河南尹,政号严明,断狱公平。在职十年,京师肃然,名重朝野。后历任太仆、司空、司徒。
他眼看天子幼弱,外戚窦宪兄弟擅权,每次朝会进见,和公卿言及国家事,“未尝不噫呜流涕”。
就是这样一位正直之臣,却被窦太后一伙活活气死。
顺便提一句,三国枭雄袁绍、袁术就是他的子孙。
袁安府中有一个叫周荣的庐江人,为人正直有豪气,且文采斐然,袁安弹劾窦氏家族的很多奏章都出自其手。
袁安一死,窦家的门客就威胁周荣说:“您做袁公的心腹谋士,排斥弹劾窦家,窦家的死士、刺客遍布京城,请买好棺材准备后事吧!”
周荣慨然说道:“周荣不过江淮河一孤寒书生,幸得袁公常识,纵然被窦家所害,也确实心甘情愿!”
回头,他告诫妻子:“我若遭遇横祸,你们不要替我收尸,就让我的区区遗躯使朝廷省悟。”
这周荣也有一个很牛的子孙——赤壁大破曹操的周瑜周公瑾。
窦氏一家足足恣肆跋扈了四年。
这四年的时间里,刘肇渐渐长大成人。
窦太后很担心哪一天刘肇从她手中收回大权,就开始动了诛杀刘肇的心思。
于是窦宪便与女婿郭举及其父郭璜、部下邓叠及其弟邓磊等,共同谋划怎样除掉刘肇,篡汉而代之。
王莽篡汉的故事又将上演……
和帝永元三年(公元91年)十月十二日,刘肇在长安诏令屯驻凉州的窦宪前来会面。随行官员中有个名叫王龙的,是窦宪的马仔,竟然建议文武官员见到窦宪时要主动叩拜,并伏身口称“万岁”。
敏感的刘肇已经觉察到了潜在的威胁。
从长安回来,他就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必须先发制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他虽然贵为天子,身边却布满了窦家的眼线,朝廷上下都是窦家的人,怎么跟窦宪他们斗?
似乎,这是一个死局,他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这一年,有十三个郡国出现地裂、大旱、蝗灾等天灾人祸。
上天似乎也在昭示着风云变幻,版图换色。
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
刘肇通过仔细观察,知道朝廷尚有司徒丁鸿、司空任隗、尚书韩棱等人可以信赖,只要能连结起他们,还可以放手一搏。
可是,窦氏兄弟似乎早有防备,严格限制刘肇,使其不能与内外大臣直接单独接触。
怎么办?
不能和大臣接触并不意味着不能和任何人打交道。
东汉时期,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在宫廷内设置了中常侍、黄门侍郎、大黄门、小黄门等宦官职务。他们负责掌管传达皇帝的号令和诏书,阅览尚书进呈的文书。
刘肇身边是有宦官伺候并负责内外传递信息的。
能不能利用这些宦官呢?他们会不会已经全被窦家收买了呢?
刘肇不动声色,暗中观察。
慢慢地,他看中了一个名叫郑众的人。
郑众,字季产,南阳犨县(今河南鲁山东南)人,章帝时以小黄门迁中常侍,现在为钩盾令(皇家花园管理员)。
刘肇觉得,郑众是先帝的旧人,又服侍自己多年,忠诚可靠,再则,他为人谨敏,有心计,可以帮助自己出谋划策。
某个黄昏,刘肇找了个左右无人的地方,向郑众吐露了自己的心迹。
郑众早已看不惯窦宪一伙了,坚决地站在了刘肇一边。
有了郑众的帮忙,刘肇终于和丁鸿取得了联系。
丁鸿,颍川定陵(今河南漯河市舞阳县北)人,父亲丁綝,是光武帝的部下,曾领兵攻下河南、陈留、颍川三郡二十一县,深受光武帝的喜欢,拜河南太守,封新安乡侯,食邑五千户,后来又改封为陵阳侯。丁鸿十三岁师从名师桓荣(汉明帝的老师,后被封为太傅)学习《欧阳尚书》。丁綝去世,按照礼制,丁鸿应世袭受封,但他却上疏朝廷,希望把封国让给弟弟丁盛,还没得到批准,他就溜之大吉,出外游学了。
现在,丁鸿给刘肇上了一封密信,信里是这样写的:汉朝开国时,吕氏家族专权,皇统几乎移位;哀帝、平帝末年,王莽参政,皇家宗庙祭祀中断。所以即便是像周公那样的近亲而无品德,也不能让他得势。如今大将军窦宪不知自我约束,天下远近之人,全都对他诚惶诚恐地奉承听命,这是君王威望受损、臣下权势过盛的表现。所以说,君王不可以不强,不强则大小官员横行无道,应当尽早改正朝政的失误,以报天意!
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
刘肇以丁鸿兼任卫尉并代行太尉事,率军屯驻南北宫。
丁鸿提供的是个理论方向,具体怎么操作?十四岁的刘肇还是拿不准主意。
想来想去,他觉得,可以参阅《汉书》里的外戚传里面的情节。
这部书,班固还没写完,而且宫中也没有收藏,去哪儿借呢?
看来,只有找他帮助了。
他,是指被废太子刘庆。
刘庆被废太子那年,才五岁,虽然年幼,却也知道避嫌畏祸,夹着尾巴做人,大声话都不说一句,绝口不提宋贵人之名。汉章帝恻隐之心顿生,将其交给窦太后一并收养,警告她不要再打刘庆的主意,两兄弟的吃穿用度一模一样。刘肇小小年纪,也懂得保护哥哥,两人入则同室,出则同车,形影不离,成了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刘肇还是通过郑众,联系上刘庆,要他想办法搞来《汉书》里的外戚传。
书搞到了,刘肇、刘庆哥俩在密室共同研读,从文帝诛薄昭、武帝诛窦婴、昭帝诛上官桀、宣帝诛霍禹等事中探求诛杀外戚的操作步骤。
知识就是力量。
通过大量研究和反复论证,刘肇对清除窦氏兄弟已成竹在胸。
到底行不行?
会不会是纸上谈兵?
郑众表示担心。
等着瞧吧——刘肇微微一笑,展示出同龄人罕有的成熟和干练。
考虑到窦宪远在凉州镇守,如果在京城贸然发难,他必然领兵叛乱。为减少行动成本,确保成功,他先下了一道诏书,命窦宪来京辅政。
知道窦宪已经上路,刘肇出手了:
永元四年(公元92年)六月二十三日,他亲临北宫,下诏命令执金吾和北军五校尉领兵进驻南宫和北宫,加强皇宫守备。
二十三日晚,刘肇下诏关闭城门,同时,命丁鸿率亲军在洛阳城内展开行动,逮捕郭璜、郭举、邓叠、邓磊等窦党党羽,将他们全部处死,清除了外围。
二十四日,派谒者仆射率军收回窦宪的大将军印信绶带,将他改封为冠军侯。
二十五日,派军将窦宪连同窦笃、窦景一并押送前往各自的封国。
刘肇因为窦太后是自己“母亲”的缘故,没有公开处死窦氏兄弟,而是等他们回到封地后才迫令他们自杀。
至此,横行一时的窦宪及其党羽被彻底清除出局,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波澜不惊。
而这一切竟然是一个十四岁孩子的手笔!
真是一个杀伐决断的少年天子!
看来,大汉重新振兴有望矣。
4.班昭续《汉书》
窦宪死了,其身后的功过但凭后人评说。
虽然他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大魔君,是东汉外戚专权的祸首,但他亲率大军破北匈奴于稽落山和金微山,刻石燕然,对东汉王朝乃至整个中国历史的发展是有贡献的。他所奠定的中国北疆格局,既是东汉历代帝王的毕生追求,也是渴望和平安定的北疆人民的愿望,对中国边疆统一和中华民族融合起到了重要作用。
而北匈奴的逃亡,也改写了世界的格局。
一方面,他们的离去,为东胡的鲜卑族入主北方草原提供了可能,也为南匈奴等胡族进入汉朝境内提供了机会,为日后的“五胡之乱”埋下了幽微而深远的一笔。
另一方面,他们的西迁,踏碎了欧洲人的梦,导致了强大的罗马帝国分崩离析,西方乱如散沙。
一句话,没有窦宪,今天的中国可能就不是这个样子,今天的世界也可能不是这个样子。
当然,窦宪的死,也是罪有应得。
而作为窦宪的殉葬品,窦氏的党羽,很多也是死有余辜。
可是,在死亡名单里,有一个人的名字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班固。
窦宪领兵伐北匈奴,班固任中护军,随军出发,参与谋议。窦宪大败北单于,登上燕然山,命班固作《封燕山铭》,刻石记功,史称“燕然勒铭”。
因为这件事,窦宪对班固宠爱有加。
面对领导赤裸裸的热情,班固无从拒绝。
窦宪政争失败自杀,与班固素来有隙的洛阳令种兢借机挟私报复,罗织罪名,将班固下狱,害于狱中。
这不能不说是文坛的一大损失,历史的一大遗憾。
班固一生的最大成就就是写下了煌煌大著《汉书》!
西汉末年,很多人采集时事,续补《史记》。班彪对这些续补大为不屑,认为其文“多鄙俗,不足以踵其书”,于是收集史料,动手撰写《后传》,前后共六十五篇,意在补齐“太初以后,阙而不录”的部分,但未及完成而辞世。班固继父志,整理其父遗稿,叹其“所续前史未详”,遂开始着手著作《汉书》。
他先是有所甄别地摘录了《史记》的一部分,即汉武帝时代之前的记载,并尽可能地保留《史记》的原文,对其出现的疏漏做些订正和补充;昭帝以下至西汉末的历史事实,则由自己一手续补,写成了起于汉高祖元年(公元前206年),迄于刘玄更始二年(公元24年),计西汉二百三十年的断代史,成为中国第一部纪传体的断代史。
史学家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中由衷地赞道:“迁史不可为定法,固因迁之体,而为一成之义例,遂为后世不祧之宗焉。”
《汉书》在体制上沿袭《史记》,包括十二纪、八表、十志、七十列传,所不同的是改“书”为“志”,取消“世家”,并入“列传”,增加了“刑法”、“五行”、“地理”、“艺文”四志和《百官公卿表》、《古今人表》。
两书于世并称“史汉”,而班固和司马迁也并称“班马”。
相对而言,《史记》记事疏简,《汉书》则系统而详尽。
须知,《史记》述三千年事,字数不过五十余万,而《汉书》记两百余年事,字数已达八十余万。
所谓“整齐一代之书,文赡事详,要非后世史官所能及”也。
在治史的态度上,班固继承了司马迁“不虚美”、“不隐恶”的“实录”精神,重视客观的历史事实。在史料的收集和整理上,班固厚积薄发,做了大量的考证和筛选。因此《汉书》比较全面地反映了西汉一代的历史,对统治阶级的罪恶、宫廷中的秽行和人民的疾苦都有客观的反映。
而作为史传文学,和《史记》一样,《汉书》对人物的刻画和描写也同样有血有肉、活色生香。
在文学语言方面,班固受当时辞赋创作的影响,崇尚采藻,长于排偶,遣词造句显不如司马迁来得简洁明快、生动活泼。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正因如此,《汉书》显得格外整饬详赡、富丽典雅,得到了后世散文作家的推崇。北宋大文豪苏东坡平生最喜欢读的就是《汉书》,对《汉书》的语言风格极为喜爱,曾骄傲地对友人说:“某读《汉书》,至此凡三经手抄矣。”对书中任何篇章,都能“应声辄诵数百言,无一字差缺”,足见《汉书》文学地位之高。
《汉书》所增的“地理志”记录了大量自然和人文地理资料,为中国古代历史保存了宝贵的边疆地理资料。班固所处时代,国家高度统一,经济发达,版图辽阔,国家掌握了各地方当局提供的准确测绘和统计数据、信息,整理出完整而丰富的地理资料。可是,这些资料随着朝代的变迁已湮没在漫无边际的岁月长河中去了。是《汉书》中专列的《地理志》使这些宝贵的资料流传了下来。而班固在正史中专列《地理志》的作法,从此也被后世大部分正史及大量的地方志所遵奉。从该意义上来说,班固对我国地理学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而就是这样一部伟大的史学著作,班固死的时候还有八篇表和一篇《天文志》还是一些散失的篇章,没有写完。
没写完,就只能是一部残书了。
惜哉!
幸而,班固有一个才学超群的妹妹班昭,接过了班固的笔,继续完成写书大业。
班昭,字惠班,又名姬,乃班彪的小女儿,博学高才,十四岁嫁给同郡人曹世叔,早寡。曾在班固活着的时候参与《汉书》的纂写工作,是续写该书的不二人选。
刘肇也深为《汉书》未完而大感惋惜,得知班固的冤情后,严惩了种兢,诏令班昭和当时的名儒马续一起到皇家的东观藏书阁把剩下的部分续完。
通过在藏书阁埋头苦读大量史籍,整理、核校父兄遗留下来的散乱篇章,班昭夙兴夜寐,在原稿基础上补写了八表:《异姓诸侯王表》、《诸侯王表》、《王子侯表》、《高惠高后文功臣表》、《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外戚恩泽侯表》、《百官公卿表》和《古今人表》。
马续,字季刚,是马援的侄孙,有很好的家学,他把其中的《天文志》给补上了。
历经几十年艰辛,《汉书》才算完整面世,虽先后经四个人撰写,但读起来却“后先媲美,如出一手”,和谐一体,浑然天成。
班昭也因之成为了中国第一个女史学家,也是“二十六史”当中绝无仅有的女作者。
刘肇感服于班昭的德才,多次召她进宫,让皇后和诸嫔妃拜她为师,向她学习儒家经典、天文、数学,从而使班昭声名大震。
班昭丈夫姓曹,人们便尊她为“曹大家”。
除在史学方面编撰《汉书》卓有成就外,她还是一位杰出的文学家,著有赋、颂、铭、诔、问、注、哀辞、书、论、上疏、遗令等共十六篇,原有集三卷,大都失传,现只留下《东征赋》和《女诫》七篇。
其中的《东征赋》,被昭明太子萧统编入《文选》,保存了下来。
清代女作家赵傅在《后汉列女颂(并序)》中赞她“东观续史,赋颂并娴”。
作为第一位女史学家和文学家,班昭名留青史,光照人间。
金星上的班昭陨石坑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5.和帝的是是与非非
和帝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班超曾派他的儿子班勇随安恩国入贡的使者回到洛阳,带回他给皇帝的奏章,上面有句云:“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充满了叶落归根的渴望和惆怅。
就在窦宪大破北匈奴,燕然勒石之后,班超任西域都护,集结起西域七万联军,进行清洁大扫除,将敢于和汉朝作对的敌对份子一一清扫,致使西域五十余国,全数归附汉朝。
班超是继窦宪之后,在域外实施军事行动战果最为辉煌的军事家。
然而岁月不饶人,到永元十二年这一年,班超已经步入了暮年。
从来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西域虽然是成就我事业和功名的地方,但终究是异邦异乡。
我老了,必须离开。
我老了,必须回家。
班超归心如箭。
然而奏章送回到洛阳,却被朝廷束之高阁,不予理会。
时间推移到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古稀之年的班超又染上了伤寒,再不回来,就永远没有机会生入玉门关了。
班昭,是班昭,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思兄之情,奋不顾身地给皇帝上书,她说:班超以一己之身,转战绝域,晓譬诸国,每有攻战,辄为先登,身被金夷,不避死亡,赖蒙陛下神灵,且得延命沙漠。
又说:至今积三十年,骨询生离,不复相识,当年相随人众均已故去,班超年最长,今已七十,衰老被病,头发无黑,两手不仁,耳不聪,目不明,行路须扶杖,虽欲竭其全力,以报答天恩,迫于岁暮,犬马齿索,为之奈何?
刘肇览奏,戚然动容,于是派遣戊己校尉任尚出任西域都护,接替班超。
和帝永元十四年八月,班超回到洛阳,拜为射声校尉。
不过,因为年老体衰,他不足一个月就溘然病逝。
从各方面指标上看,刘肇都不失为一个好皇帝。
他每天早起临朝,勤政爱民,批阅奏章到深夜,轻易不肯荒怠政事。
他宽缓为政,爱民为本,恤鳏寡,矜孤弱,体恤民众疾苦,多次下诏赈灾救难、减免赋税、安置流民。在法制上也主张宽刑,曾多次诏令理冤狱,薄刑罚。
对于天灾人祸,他经常引以自责。永元八年(公元96年),京城洛阳地区发生蝗灾,他下诏引咎说:“蝗虫之异,殆不虚生,万方有罪,在予一人。”这不是作秀,也不是纯粹为收拢人心,其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岭南(今广东地区)出产生龙眼、荔枝,为了满足朝廷需要,往往“十里一置,五里一堠,昼夜传送”,劳民伤财,民怨载道。
刘肇了解到这个情况后,慨然批示道:“边远地区进贡珍奇的美味,本是用来供奉宗庙。如果因此造成伤害,已远离爱护人民的本意!现在下令:太官不再接受此类贡品!”
他也非常重视官吏的选拔任用,任人唯贤,当政期间,曾四次专门下诏招纳天下贤能之士。
如果说他有缺点,那么,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启用宦官参政。
在与窦宪政争的过程中,中常侍钩盾令郑众起到了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论功行赏,郑众自然功居第一,被升迁为大长秋。
大长秋原为汉代皇后的宫名,用以名官,称其官署为“长秋寺”,为皇后近侍官首领,负责宣达旨意,管理宫中事务。
实际上,郑众却是一个很低调的人。
虽然升为宦官首领,却谦虚谨慎,不张扬,不做作,兢兢业业做事,认认真真做人。
刘肇很赏识、很器重他,和他讨论国家大事,他也只是提些建设性的意见,避免干预到国家大政方针的决策。
饶是如此,这也已经是一个划时代的事件了。
“宦官用权自此始矣”!
也许刘肇觉得,宦官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最值得信赖;又也许刘肇觉得,宦官不过是小家奴,搅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可是,他错了。
或者,他在世,他可以镇得住宦官。
可是,他死后呢?他一旦死了,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他的子子孙孙,是否都能镇得住呢?
他似乎没有考虑,或者来不及考虑。
元兴元年(公元105年)冬十二月二十二日,他突然病故,享年只有二十六岁零四个月。
谥号“和皇帝”,葬在慎陵,庙号称为穆宗。
“和”是指他宽和仁爱,明辨是非。
从他对待窦太后的态度上也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永元九年(公元97年),窦太后卒。之前由于窦太后健在,宫廷里的口风很紧,和帝一直被蒙在鼓里,对自己的身世毫不知情。太后死了,梁家才敢奏明朝廷,为死去多年的梁贵人讨还公道。和帝方始如梦初醒,将自己的生母梁贵人追封为皇太后,对梁贵人、宋贵人的家庭都做了妥善安置。而在如何安置窦太后的问题上,虽然三公上奏:“请依照光武帝罢黜吕太后的先例,贬去窦太后的尊号,不应让他与先帝合葬。”但和帝却认为在礼义上窦太后一直是自己的母亲,“恩不忍离,义不忍亏”,不应有所降黜,由是不降尊号,谥为章德皇后。
宽恕敌人,即是最大的仁爱,刘肇绝对当得起一个“和”字。
现在,和帝死了,死得太快,太匆忙了。
和他的老爹章帝相比,他不但来不及安排顾命大臣,他甚至连谁是帝国继承人都来不及指定,宫中的各种势力纷纷露出头来,争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
承载东汉帝国的老爷车开始失控,严重脱离原来的运行轨道,越走越远,最终万劫不复……
6.东汉版的《宫心计》
最初露出头的人名叫邓绥。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来历非凡的女人,一个城府深不可测的女人,一个仁义恩信和狠忍杀伐兼具的女人。
说她有来历,是因为她有一个非常有名望的爷爷——光武帝的首席功臣邓禹。
说她城府深,是因为她在和帝元兴元年(公元105年)之前,所作所为,都骗过了天下所有的人,谁也搞不清楚她的真正面目,谁也不知道她的实力和野心。
说她仁义恩信和狠忍杀伐兼具……且来简单看一下她曾经有过的表现吧。
史书上说她小时候天资聪颖,深得太夫人的喜欢。该太夫人,即邓禹的老婆,年高目冥,有严重的白内障,因为喜欢邓绥,竟然童心顿起,要给邓绥剪发,完了,谁都知道,这是一个高风险的活动,谁让她剪谁遭殃。可是邓绥不怕,高高兴兴地坐定,让太夫人剪。结果不出大家所料,剪刀好几次伤了她的额头,鲜血汩汩流下,她忍着痛,不声张,继续配合太夫人的游戏。太夫人视力模糊,也没有觉察。事后,有人问邓绥,小妹妹,你牛啊,敢给太夫人试刀,你看,都伤了好几次了,不痛吗?邓绥严肃而认真地答道:“非不痛也,太夫人哀怜为断发,难伤老人意,故忍之耳。”
看看,这种狠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吗?况且,邓绥小妹妹当时不过只有五岁!
又说,邓绥喜好读书,六岁晓《史书》,十二通《诗》、《论语》,志在典籍,不问居家之事。
这怎么得了?你说你一个女孩子,不问居家之事,以后怎么相夫教子?志在典籍,难道你还想做一个女博士,治国平天下吗?
她的母亲骂她:“汝不习女工以供衣服,乃更务学,宁当举博士邪?”
面对母亲的责骂,邓绥不还嘴,也不赌气。
你不是说我不学女工吗?好,我学,学给你看。
你不是说我不应该读书吗?我读,但不给你知道就是了。
她“昼修妇业,暮诵经典”,一个人,做两种事业。
这样的人,太狠了,太能忍了。
永元四年(公元92年),宫中大选,这是每一个名门望族的女子都不愿意放弃的机会,要知道,一旦被选入宫,成为贵人甚至皇后,那么一家就光耀门楣、飞黄腾达了。
当年的马家、窦家,虽经明帝大力打压,但出现了马皇后、窦皇后,这两家不是很威风了一段时间吗?
应该说,邓绥是非常期盼借这样一个机会鱼跃龙门、一举升天的。
她异常婉转地向家人传达了自己渴望入宫的愿望。
她的婉转,是怎么一个婉转法呢?
她说,她做了一个梦,“梦扪天,荡荡正青,若有钟乳状,乃仰嗽饮之”。
梦见摸到了天,那不是做了皇后又是什么?
家长找人解梦,解梦人说,尧梦攀天而上,汤梦及天而之,这是做圣王的前兆,吉不可言。
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和尧汤相提并论?不信。
再找相面人给邓绥相面,相面人似乎跟解梦人心有灵犀,说:“此成汤之法也。”
信了吧?
信了。
但这一年,邓绥非常遗憾地没能入宫。
原因是她的父亲在这一年不合时宜地死了。
父亲死了,你还入宫追求你的皇后梦,你还是人吗?禽兽,禽兽不如!
在以孝廉选拔人才的东汉,这是很令人不齿的。
这个道理,邓绥懂。
她把理想深深埋到了自己的心窝里,乖乖地在家守孝、服父丧。
而为了获得孝廉的名声,她下了真功夫,“昼夜号泣,终三年不食盐菜,憔悴毁容,亲人不识之”,狠人啊。
永元七年(公元95年),宫中再次大选,邓绥三年孝满,这次,她把握住机会,顺利入宫。
这一年,她十五岁,如花美眷,似水年华,姿颜姝丽,绝异于众,左右皆惊。
可惜,和帝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
三年前的大选中,有一个选手,才色兼具,艺压群芳,在众多佳丽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和帝的“心动女生”。
该选手也很有来历,她姓阴,曾祖阴识,是光烈皇后阴丽华的哥哥,其本人“少聪慧,善书蓺”,入宫后,很得和帝宠爱。邓绥入宫这年,她已凭着自己的美貌、学识在宫中稳坐了“一姐”位置,封为贵人。
这还不算,邓绥入宫还不足一年,鉴于和帝已经十八岁,是成年人了,大长秋郑众奏请册立皇后。
阴贵人当仁不让地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虽然,在这次册后大典中,邓绥也“顺带”被封为贵人,但在阴皇后的面前,她只能永远低着头做人了。
事实也是如此,因为有阴皇后在,阴皇后是红花,她邓绥就只能是绿叶,绿叶衬红花,似乎,她一辈子只能做配角了。
史书上说她,“承事阴后,夙夜战兢”。
宫中每有宴会,六宫妃嫔贵人都会竞相修饰,浓妆艳抹,簪珥光采,衣裳鲜明。只有邓绥,淡妆素裹,娥眉轻扫,在众艳丽中格格不同。身上的衣服颜色偶尔与阴皇后接近,就立即更换,不敢稍夺阴皇后的风头。
若和阴皇后一同觐见皇上,则不敢正坐离立,默默站在阴皇后的后面;待到阴皇后起身辞行,则偻身自卑,躬身恭立,等阴皇后起步再走,从不敢与阴皇后并驾齐驱。
……
这样的生活,累啊。
但正是这样的生活,渐渐引起了和帝的关注,和帝认为她对阴皇后劳心曲体,处处谦让,有君子之风,乃至感慨说:“修德之劳,乃如是乎!”对她生出了许多好感。
有一次,邓绥病了,卧床不起。和帝十分怜惜,恩许她可以召入家人进宫探视,并且不限时日。邓绥却竭力推辞,说:“皇宫是最重要的禁地,而让外戚久留宫内,朝内群臣会批评陛下徇私情,宫中也会讥讽臣妾不知足。朝廷和宫中都因这事指责陛下和臣妾,诚不愿也。”
还是那一句,太能忍了,也太能装了。
和帝十分赞叹,对邓绥除了宠爱,又增添了不少敬重。
那边阴皇后的内心就开始失衡了。
她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和挑战,“爱宠稍衰,数有恚恨”。
偏偏,邓绥“恭肃小心,动有法度”,以退为进,在和帝跟前,极力抑制自己,不让和帝对自己有特别的恩宠。
但,这可能吗?
纵观邓绥在宫中的所作所为,活脱脱是一部东汉版的《宫心计》啊。
她不但对阴皇后恭恭敬敬,对待下人,“虽宫人隶役,皆加恩借”,同样十分关心体贴。
一时间,宫中上上下下都对邓绥有好感,赞誉有加。
阴皇后又气又急,简直要疯了,却又无可奈何。
永元十三年(公元101年)夏,和帝患上了痢疾,久治不愈,拖了十几天,到农历五月中,病势更加沉重,眼看就没救了。
举国上下,大家都很忧伤。
邓绥也很忧伤,她在嘉德宫里天天祈祷,祈祷上苍保佑和帝早日康复。
只有阴皇后,她竟然很开心。
她的开心是有原因的,和帝才二十多岁,儿子都很小,其本人一旦驾崩,阴皇后就可以升格为太后,就可以临朝摄政了。
她因此开心地说:“我若是能够得意,绝不会让邓家留下一个活口!”
邓绥听到这一消息,震住了,半晌,才流着眼泪对左右宫女说:“我竭诚尽心以事皇后,竟然得不到她的护佑。我今天应当跟随皇上去死,上报皇上的大恩,中解家族的灾祸,下不至使皇后如吕太后那样有‘人彘’行为。”
说完,就翻箱倒柜寻找毒药,打算自我了断。
有个叫赵玉的宫女为了阻止她,就骗她说上面已经差人来通报了,皇上的病已经好了。
于是邓绥自杀未遂。
托这位赵玉宫女的吉言,第二天,和帝竟神奇地病愈了。
这回,轮到阴皇后震住了,你想,她之前诅咒邓绥说:“我若是能够得意,绝不会让邓家留下一个活口!”这句话,表面上虽然是骂邓绥以解恨,但实际上却已经包含了另一个意思:盼望和帝早点驾崩。如果和帝知道了,自己还有好果子吃吗?
不行,得想办法自救。
通过向外祖母邓朱氏请教,她决定铤而走险,动用巫术蛊道,将和帝咒诅致死。
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和帝知道了此事,天庭震怒,大发雷霆,将邓朱氏及其两个儿子邓奉、邓毅,以及阴皇后的弟弟阴辅下狱,拷打而死。
永元十五年(公元103年)六月二十二日,阴皇后因罪罢黜,被迁到桐宫,后忧惧而死,时年二十三岁。
阴皇后的父亲阴纲自杀,弟弟阴轶、阴敞及邓朱氏的家属被流放到日南郡比景县(今越南南部)。
阴皇后一死,中宫缺位,邓绥经过三推四辞的一番假意推让,高高兴兴地即皇后位。
至此,邓绥已经实现了她人生的一半目标。
而她的另一半目标,就从和帝之死开始实现。
7.这个女人不寻常
且说,由于和帝死得太突然,他不但来不及安排顾命大臣,甚至连谁是王朝继承人都来不及指定,这样,在王朝政权的交接问题上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混乱。
和帝之所以没有册立皇太子,一是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急;第二呢,是生出的儿子体质都不行,一个接一个夭折,养不大。
这是什么原因呢?
和帝想破脑袋也搞不清楚。
其实原因很简单:他和他的嫔妃都是近亲通婚。
近亲通婚的后果就是孩子成活率低,或者畸形,或者弱智。
为了确保自己后继有人,和帝听信了一种迷信的说法:即孩子一出生,就立即由人抱出洛阳城,秘密交给民间抚养。
这种说法靠不靠谱,不知道,反正和帝自此在宫中广播龙种,孩子一出生,“辄隐秘养于人间”,马上送出宫,一个不留。
前前后后,到底送出过多少孩子,他自己也数不清。
到他死了,二十五岁的邓绥上位,成了邓太后,才派人去找。
找来找去,只找到两个。
两个就两个,只要有,就能稳定局势了。
这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大的叫刘胜,八岁;小的叫刘隆,才刚刚过百日。
按照礼制,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
这些年来,邓太后没生孩子,自然无嫡可立,那就立大的吧,立八岁的刘胜。
可是,邓太后却宣布了,立刚满百日的刘隆为帝,改年号为“延平”。
真是天雷滚滚啊,公卿大臣全被雷倒了。
这,却是为何?
邓太后开出的理由是:刘胜身体有病,长期卧床不起,不能胜任皇帝的工作。
是吗?真是这样吗?
无论刘胜还是刘隆,都是刚刚从民间找回,大臣们无从得见,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可是,还在襁褓里的刘隆是否能胜任皇帝的工作呢?
邓太后不说,众人也没权过问。
其实,位居太后,临朝听政,这才是邓太后一生的追求。
这样才能应了她幼年时相面大师给她说过的那句话:“此成汤之法也。”
一个女人,活在这个该死的时代,当皇帝是不可能的了,要做成汤一样的大事业,就必须做太后临朝听政!
现在,她做到了!
她临朝听政,以皇太后的名义下诏书,并自称为朕,成为了王朝实质上的领袖。
可是,还躺在奶妈怀里吃奶的刘隆能陪着邓太后走过这样一段漫长而遥远的路程吗?
答案是不能。
他实在太小了,经受不起大人们的折腾,每天都在发烧,哭闹不休。
邓太后似乎感觉到了前景的不妙。
她多了一个心眼儿。
延平元年(公元106年)三月九日,和帝正式下葬了。
和帝一下葬,停留在京城的清河王刘庆、济北王刘寿、河间王刘开、常山王刘章等王爷就准备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邓太后却把清河王刘庆叫住了,要他将他的儿子刘祜暂且留下。
那一刻,刘庆泪奔了。
他福至心灵,连连叩头跪拜。
刘庆,章帝朝的废太子,原本,皇位是属于他的,只是半路杀出了个窦皇后,将他的皇位硬生生地夺去了。
现在,老天有眼,皇位又要传回到自己儿子的手中了。
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啊!
这一年的八月六日,刘隆驾崩了,葬于康陵,是为殇帝。
这个皇帝,满打满算,在位时间也就两百来天。
八月八日夜,邓太后与哥哥车骑将军邓骘、虎贲中郎将邓悝定策禁中。
三人一致决定,就立刘庆的儿子刘祜为新帝。
为什么不是刘胜?
刘胜?你说都已经否定过他了,现在又让他上台,还不是给自己添堵?再者说了,日后他会不会跟你算这笔账?
邓太后不敢冒这个险,那就只能是刘祜了。
刘祜这一年十三岁,虽然年龄偏大,但还易于控制,而且刘祜与和帝的血缘关系较近,又是曾经废太子的儿子,帝位本来就属他家,大家容易在情感上接受。
另外,邓太后想,刘祜是由自己提上帝位的,以后还能不对自己感恩戴德?
当晚,邓骘持节率人到清河官邸,用青盖车将刘祜迎接回殿。
第二天,邓太后在崇德殿封刘祜为长安侯,随即下诏,将其立为和帝的后嗣。接着又撰写了册立皇帝的诏命,宣布他是下一届国家领导人。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呈上皇帝的玉玺。
群臣还没回过神来,刘祜已经正式即位,改年号为“永初”。
邓太后仍旧临朝摄政。
平心而论,邓太后的理政治国能力还是可以的。
她临朝称制以后,就连下诏令,大赦天下,赦免了光武帝建武以来因罪被囚禁的人,甚至连明帝、章帝朝被废黜的外戚马、窦二家也得到了宽赦。
她提倡德化,将不合典礼的各地祠官全部罢省。
又提倡节俭,减宫内服御衣物,严格控制稻米粱肉的消费,其本人的日常饮食,早晚仅一个肉菜,非常节俭。上林苑中用以玩乐的鹰犬统统斥卖,蜀、广汉二郡特供的器物一律叫停,宫中的奢侈摆设大量取消;离宫别馆储存的米面、柴薪,也全部省去。
在她的倡导下,宫中每年节省费用数千万。
对于宫中侍女,她经常亲自阅视,曾一次放还了五六百人。
对于各地郡国的朝贡献纳,她也减免过半。州、郡但凡遭遇天灾人祸的,一律减免田租。
所有的这些,让她赢得了无数赞扬的声音。
永初三年(公元109年)秋天,她患上了一场重病。
身边的人纷纷为她祈祷上苍,愿代她去死。
她知道了,很不高兴,命令大家只可祈福,不要妄生不祥之言。
在刑狱上,她精明体察,常能破除冤情。
在学术上,她白天上朝听政,处理国事,夜晚则诵读经史,孜孜不倦,还曾特选大儒刘珍与博士良史等五十余人,在东观校雠五经、诸史,并委任宦官蔡伦典掌其事。
在用人上,大力任用许多名士如何熙、李郃、陶敦、杨震、朱宠、陈禅等人。
当然,作为一名女性,她不便走出台前,只能隐身于后宫,在许多工作的处理上,不得不借助于自己娘家的兄弟。
延平元年(公元106年),兄长邓骘任车骑将军、仪同三司(仪同三司的设置即始于邓骘)辅政,此后又为晋升大将军,常留禁中,太后常与之共议国是。其他的兄弟如邓悝、邓弘、邓阊等亦居官封侯,成为邓太后不可或缺的政治助手。
邓氏一门也因此一跃而成东汉历史上最为贵宠的外戚,史称“凡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军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胜数”。
但和当年的窦皇后不同,邓太后能鉴戒历史的经验,她虽然倚重外戚,却对外戚加以束约,牢牢抓住大权,不受他人挟制。
她屡屡诏告京师一带各长官,要他们严厉约束邓氏家族,如有犯错者,法不容情。同时,她还创办了一所官学,以教授经书,专门下诏征召和帝之弟济北王、河间王五岁以上的子女四十余人,以及邓氏近亲子孙三十余人入学,并亲自督导,防止其子弟们生活过于骄逸。
而正是她注意“检敕宗族”,宗族成员也因此洁身自好,“阖门静居”。
邓骘等外戚亦多恭顺节俭,力谋为国,因此外戚并未成为祸患。
总之,在邓太后临朝称制的十几年时间里,虽然各种祸患接连不断,但邓太后都以她超人的智慧和才识采取了相应措施,将之一一化解。
就单单拿刘祜登基那年来说,全国范围内就有18个郡国发生了地震,41个郡国发生了水灾,28个郡国受风暴和冰雹的袭击。
次年,又有23个郡国发生了地震,36个郡国发生了水灾,下冰雹,人民困苦不堪。而在太后的勤勉下,社会经济虽然饱受天灾的打击,却仍能化险为夷,顺利复苏,史称“天下复平,岁还丰穰”。
事实上,对邓太后来说,她面临的最大困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安帝永初四年(公元110年),西北部的羌人趁南匈奴叛乱之际,悍然起兵,大举攻掠并州(今山西省太原市)和凉州(今甘肃省河西走廊一带),形势极其严峻……
8.荆棘正好试利剑
之所以说羌人起兵是邓太后遇上的最大麻烦,是因为羌人来得太猛了,大将军邓骘亲率大军前往征伐,结果节节败退,无可抵御。
邓骘认为是因为对羌人和南匈奴两面作战,军费太多,所以准备放弃凉州。
他召集公卿开会,会议上说:“就像衣服破了,补一处还可以,若是两处同时补,根本补不了。”
公卿大臣都同意了他的意见。
幸好,关键时刻,有一个猛人制止了此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该猛人姓虞,名诩,字升卿,为陈国武平(今河南鹿邑西北)人。
此人十二岁便能通习尚书,是个神童式的人物。
其早年丧父,孝养祖母,县里推荐他为孝孙。陈国国相认为他是奇才,想辟为己用,虞诩推辞说:“家中祖母已经九十多岁,虞诩必须侍奉在左右。”
国相只好悻悻作罢。
虞诩祖母去世,虞诩服孝期满,被征召到太尉李修府中任郎中。
虞诩的传奇就从这儿开始。
李修回到府中跟人说起邓骘准备放弃凉州之事,虞诩当场就急眼了。
他站起来大声说:“公卿们定策放弃凉州,简直是误国误民。”
李修矍然一惊,问他何出此言。
虞诩说:“昔年隗嚣据凉州,先帝百战而后定,如今不过遇上了些小麻烦,就要轻言放弃,实在是浅薄之见。凉州一旦丢失,长安三辅之地就是边塞了。富饶的关中平原就会战火连绵,长安将会有羌人铁骑随意出入。到时,不要说皇帝坟墓没有保障,天下之势,恐怕也难以续久。”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虞诩说:“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凉州一带,自西汉起,就是虎将辈出之地,如果放弃,等于是把一块培养将才的土壤拱手让人,而羌胡所以不敢轻易入据三辅,就是因为其背后有凉州之故。而凉州人所以推锋执锐,没有出现叛敌行为,则是因为其还属于大汉的版图。一旦放弃了它,强迫其居民离开故土,必生异志。如使再出一个类似隗嚣式的人物,豪雄相聚,席卷而东,即使以姜太公这样的名将统兵,恐怕都难以抵挡。邓骘将凉州比喻成破衣服是不当的,要我说,凉州之病,就好像人皮肤上的恶疮,如不及时治疗,必然殃及全身。”
李修听得脊梁发凉,直冒冷汗。
他对虞诩说:“我们考虑欠周了,欠周了,如果不是你提醒,国家就完蛋了。请你再帮着出出主意,现在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虞诩说:“现在凉州骚动,人心不安。为了防止凉州由于动荡不安而发生变故,应该下令四府九卿,从凉州的豪杰和官吏子弟中选拔人才到洛阳做官,这表面上是表示朝廷对他们的恩赏嘉勉,实际上是拿他们作人质,以防非常之变,只要他们有抗战的决心,就足以消弥边患。”
好好好,李修连连称好。
改日,他在御前会议上转述了虞诩的见解,马上得到了众公卿们的一致认同。
大家依照虞诩的方案任命西州豪强为掾吏,任命长吏子弟为郎,重新进行了部署,很快就化解了眼前的危机,而凉州也始终控制在东汉政府手中。
但这样一来,虞诩不可避免地得罪了邓骘。
好你个虞诩,一介小小的郎官,竟然推翻堂堂本大将军的意见,真是让老夫情何以堪!
邓骘想找双小鞋给虞诩穿。
正好朝歌(今淇县)宁戚等数千人杀死官长,屯聚连年,州郡无法平定。
邓骘便极力推荐奏准虞诩任朝歌长。
这分明是把虞诩往火坑里推。
虞诩的亲朋好友都来慰问,一个个脸上挂着肃穆哀伤的表情,他们说:“你太不走运了,被安排去朝歌。”
虞诩哈哈大笑,说:“志不求易,事不避难,这是做臣子的本职,而且,不遇荆棘,怎么识别利器呢?”
到了朝歌,虞诩并不急着上班,而是先去拜访河内郡太守马棱。
马棱也是一副同情的表情,看着他,说:“你是一位儒生,本应在朝中任职,怎么安排到朝歌这么混乱的地区来呢?”
虞诩答道:“刚刚接受职务的那天,京城很多士大夫都跟你一样,哭丧着脸来吊勉我,好像是在为我送葬。其实朝歌那帮人,不过是些目光短浅的无能之辈,我虞诩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啊!马棱吓了一跳,说,目光短浅?无能之辈?您凭什么这样说呢?
虞诩微微一笑,说:“你想想,朝歌位于古韩国与魏国交界处,背靠太行山,面对黄河,距离敖仓不过百里之遥。这些强盗空有万人,却不知占敖仓、据成皋,劫库兵,守城嚱,开仓放粮,招兵买马,以断天下右臂,这就足以说明他们是些草包白痴,不足为虑。”
敖仓,在今河南郑州北广武山,自秦王朝以来,号称天下第一粮仓;成皋,即今天的河南省荥阳县西北汜水镇,紧挨敖仓,上有威名赫赫的虎牢关,为兵家必争之地。当初汉高祖刘邦跟项羽争夺天下,就曾在这个地方大打出手。
拜见了郡守领导,虞诩正式上班了。
他到朝歌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募勇士。
他根据其品行把壮士分为三等:专行攻劫者为上等,好盗窃者为中等,不务正业者为下等,招到了一百多人。
虞诩把这些有过犯罪前科的人召集到一起,先宣布免除他们的罪责,然后命令他们回到造反者或盗贼之中,诱使他们出来攻掠和盗窃。
目送这些人去了,虞诩马上安排军队在预定地点布下埋伏。
谋划很快收到成效,叛乱者陆陆续续到达设伏地点,分别被虞诩击破。
从此,朝歌恢复了平静。
而负责抵制羌人的邓骘,根本搞不定凶猛的羌人,羞愤之下,辞职回家了。
安帝元初二年(115年),羌兵围攻武都(治所在今甘肃成县西),形势又告危急。
既然虞诩这么牛,邓太后就干脆升他为武都太守,让他去跟羌人对练。
邓太后在嘉德殿隆重地接见了虞诩,赐予丰厚的封赏,鼓励他去跟西羌人玩命。
虞诩率三千兵马去了。
羌人听说汉军来了,早早引兵在陈仓(今陕西省宝鸡东)道上的崤山山谷(大散关)凭险设防,想在这儿给予虞诩致命一击。
岂料,到了半道,虞诩突然不走了。
咦,怎么啦?
羌人沉不住气了,派人去侦探。
原来虞诩害怕了,不敢走了,为了壮胆,他向朝廷提出申请,说要么辞职,要么增兵,不然不走。
羌人一听,乐了,瞧,这么个胆,比芥菜籽还小,还武都太守,还敢来跟我们作对!
知道虞诩不敢来,羌人就解散了埋伏,分头到邻近的县城抢掠去也。
毕竟,羌人和虞诩打的交道不多,还不了解虞诩的为人,不怪他们,以后,但愿他们会对虞诩有更深一步的认识。
朝歌是个贼窝子,虞诩眉头皱都不皱一下,就单枪匹马地去上任了。
这样的人,胆子会小吗?
所谓害怕了、不敢前进云云,不过是虞诩耍的一个花枪。
就是这样的小花枪,就把羌人玩得团团转了。
等羌人一解散,虞诩马上下令士兵日夜兼行,顺利翻越崤山。
而行军途中,他还不忘命将士每人挖两个灶坑,以后每人每天再增挖两个。
将士不解,问:“孙膑减灶行军,你却增灶行军。兵法又强调日行不过三十里,以防备行军途中遭遇伏击,你日行二百里。为什么要这样?”
虞诩解释道:“敌人人多,我们兵少。走得太慢,就会被敌人追上,孙膑增兵减灶是以强示弱,我兵不增而灶增,是使敌人误以为武都派兵接应,因此不敢犯我啊。”
果然,羌人听说虞诩已经翻过了崤山,便收众追了上来,可是看见虞诩军留下的灶坑天天增加,不由大为惊恐,最后匆匆解散退去。
到了武都,虞诩清点兵马,汉军总数不过三四千人,而敌军却有万余人。
虞诩于是改编汉军,招兵买马。他告示部卒,每二十人可购一匹马代为劳役,并针对羌人多为骑兵的特点,迅速组建起万余人的骑兵队伍。
不久,虞诩在赤亭(今甘肃省成县西北)遭遇到羌兵万余人的围攻。
虞诩决定借此机会一举消灭羌人主力。
他派人出城埋伏在羌兵撤退必经之路。
然后示敌以弱,用小弓御敌,箭未及敌而落地。
羌人一看汉军的箭力这么弱,大喜,集中兵力大举攻城。
等羌兵冲到了城下,虞诩命令每二十副强弩为一组,同时射一个羌人。
结果,发无不中,羌人纷纷倒地。
羌人咬着牙,反复冲了几次,在箭雨的强大杀伤下,终于放弃了。
然而,战争的主动权并不在他们手里,他们要放弃,虞诩不同意!
虞诩纵兵开城出击,羌兵大败,夺路而逃。
虞诩率军一路追杀,势不可挡。
羌兵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呼天喊地,疯狂逃命。
好不容易逃到黄河边,虞诩安排于此的伏兵突然杀出,这,真是灾难性的打击,羌兵主力全军覆灭。
好了,战争胜利了。该抓抓生产,搞搞经济了。
虞诩通过实地考察,构建了一百八十多所营垒,把流亡到外地的民众招回,劝其归耕;救济灾民,使其衣食有着,使武都一带由战乱渐渐转入了和平安宁的环境。
武都郡的运输道路艰险,舟车不通,用驴负马驮,租赁人畜的费用五倍于所运物资。
在治理武都期间,虞诩亲自带领将士砍伐树木,凿烧石头,开通了一条从沮水到下辩长达几十里的船路。然后,用原来租赁人畜的钱雇佣船运人员。从此水运通达便利,一年省费用四千多万。
治理地方政务方面,他采取了一系列安集荒余、招还溃散的措施,积极疏通开掘水渠,灌溉良田;大面积开垦荒地,扩大耕户。不到二三年时间,郡中就由原来的一万户猛增到四万多户。
史称郡治“边亭稳定,家给人足,一郡大安”。
9.天道好还
安帝永宁二年(公元121年),四十一岁的邓太后病了,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经常通宵咳嗽不止。
她自知不久于人世,但仍然坚持乘御辇到前殿朝会群臣,与侍中、尚书相见,大赦天下,并发布诏告:“朕以无德,母仪天下,但天不作美,和帝早去。延平之际,海内无主,国统民运,危于累卵。朕虽无奈临朝,但勤勤苦心,不敢以万乘之尊为乐,时刻想着上不欺苍天,不愧先帝,下不负黎民,不违宿愿。诚在济度百姓,以安刘氏。自以为感彻天地,当蒙福祚,但丧祸内外,和、殇二帝早崩,家母又永违人世,令人伤痛不绝。如今朕又废病沉滞,久不得侍祠。自从勉强拜奠原陵,日夜咳嗽,常咯血不止。生死由命,无可奈何。公卿百官,愿能勉尽忠恪,以辅朝廷。”向天下臣民宣布自己的病情,以朝廷大事为念。
安帝永宁二年三月,邓太后驾崩。
这一年,刘祜已经二十九岁了。
为了等这一天,他已足足等了十六年!
十六年,是个什么概念呢?
在现代,已经是四届美国总统的任期了!
这十六年时间里,刘祜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熬成了一个老成的青年人!
邓太后驾崩的消息传来,刘祜的表情是痛苦的,内心却是喜悦的。
他尊谥邓太后为和熹皇后,下诏将其梓宫移至慎陵,与和帝刘肇合葬。
另外,他还下令史官作《长乐宫圣德颂》,为邓太后歌功颂德。
但这一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事实上,他在暗地里不知骂过多少次“老不死的”了,不是吗?我既然是一国之君,就应当君临四海;既然已经长大成人,就应该亲临政务。
可是,这个老太婆就是不退位,死死抓住各项军政大权,使得我堂堂大汉天子,竟成为一个老妇人手中的玩偶、傀儡!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实际上,不单单刘祜,在男权主义的封建社会里,很多大臣都不能容忍邓太后主掌国家大事。
他们眼看着刘祜的年纪渐长,就忍不住上书给邓太后,要求她还政于皇帝。
其中最突出的是杜根、成翊世等人。
杜根,字伯坚,颍川定陵人,其性格朴实,凡事喜欢较真、认死理。安帝永初元年被举为孝廉,官至郎中。
他们把连年的天灾比附人事,说是太后摄政所致。
这还不够,居然还联名上书,高呼:“帝年长,宜亲政事。”要邓太后还政于刘祜。
最终惹得邓太后大怒,命人用白袋子套住杜根,用大棍伺候,打死为止。
也不知打了多少百棍,布袋里已经没有气息了,邓太后才让人将其连人带袋运出城外。
神奇的是,杜根竟然大难不死,苏醒了过来。
为了躲过邓太后的检查,他躺在荒野中一动不动,“三日,目中生蛆”,这才逃得了一条小命。
这哥们儿,实在不容易啊。
邓太后死后没几天,刘祜就告祠高庙,命司徒持节,大鸿胪奉策书玺绶,直往清河郡替自己的父亲追加尊号为孝德皇,并在父亲陵墓旁大置园邑,赐号甘陵;又追封自己的生母为皇后,追谥为敬隐后,改年号为“建光”。
接着,又追封外祖父宋杨为当阳侯,谥号为“穆”,四个舅舅全部封侯。
此外,所有的外戚都推恩备至,极为优渥。
然后向邓氏家族开刀,将邓氏子弟削夺封爵,废为庶人。
刘祜并未找到邓骘预谋废立的证据,只是将其免职、遣返原籍,家资田宅充公。
邓骘与儿子邓凤自知申冤无门,绝食而死。邓骘堂弟河南尹邓豹、度辽将军舞阳侯邓遵、将作大匠邓畅,也自杀而死。
邓绥尸骨未寒,邓氏家族及其亲信蒙遭冤狱,天下无不为之痛惜。
大司农朱宠就认为邓骘乃是无罪遇祸,便用车子载着他的棺材,肉袒上朝,为他鸣冤。
接着,众人也多称邓骘冤枉。刘祜无奈,将其安葬在洛阳北邙山的祖坟之中。邓骘归葬之日,公卿同吊,莫不悲伤。
刘祜这一连串动作下来,有一个人惊惧不已。
这个人就是身居列侯、位列九卿的龙亭侯蔡伦。
其实,从刘祜即位那天起,蔡伦的内心就种下了一个炸弹。
他虽然算不出这颗炸弹会在哪一天爆炸,但他很明白,引爆这颗炸弹的人一定是刘祜。
而这颗炸弹一旦引爆,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
为了清除这颗炸弹,他也做出过各种各样的努力。
可是,到头来,似乎都是徒劳。
他尝试着接近邓太后,接近刘祜,对朝廷的工作恪尽职守,兢兢业业。
他还积极参政,认真负责,不断提出合理化建议。
应该说,在邓太后掌政期间,他为东汉王朝的长治久安做出了很大贡献。
他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想自保。
他希望通过自己在工作上的成效在朝中树立威信,从而借助朝野的口碑活下去。
但他始终无法消除自己内心的恐惧。
三十三年前造下的孽债阴魂不散,夜夜缠绕在梦中!
那时,他不过是黄门小宦官,为了在宫中站稳脚跟,他尽心服侍章帝刘炟。
可惜,三十岁的刘炟,却长了一颗六十岁的心脏,走三步就要喘上四口气,一阵风吹来,就要叉腰扶墙,免被刮倒。
把自己下半生寄托在刘炟身上,很不靠谱。
宫中的宦官都在寻找新的靠山。
大多数人把宝押到了后宫宋贵人的身上。
年轻的蔡伦却是个天生的阴谋家,他选择了不被人们看好的窦皇后。
刘炟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
宫中争权夺位的形势骤然紧张,隐成三足鼎立之势。
这三足的代表人物分别是窦皇后、梁贵人、宋贵人。
似乎,窦皇后最没有前途。
因为梁贵人、宋贵人都生有儿子。梁贵人的儿子刘肇聪明伶俐,很招刘炟的喜爱,更可怕的是,宋贵人的儿子刘庆已被册立为太子。而窦皇后侍寝多年,却胎毛也没产下一根。
把宝押在宋贵人的身上,就相当于把宝押在了太子刘庆的身上。这是正常人的思路。
难道不是吗?哪天刘炟翘了,刘庆继承大统,不就是新的领导人了吗?
蔡伦没有草率做决定,而是通过细心的观察和周密的考虑,毅然决然地加入了窦皇后的阵营。
这真是不走寻常路!
蔡伦这样做的依据是:窦皇后这时势单力弱,正是用人之际,一旦投奔,就会得到重用。而且,事在人为,趁着刘炟尚在人世,凭“皇后”这个牌子,不信不能扳倒对手,笑到最后。
果然,蔡伦很快就取得了窦皇后的信任。在蔡伦的精心策划下,宋贵人以“挟邪媚道”罪被杀,太子刘庆被贬为清河王。而梁贵人所生的儿子刘肇被强行收至窦皇后名下,成为了窦皇后的养子,梁贵人本人则被诬陷含冤屈死。
一切都按预料发展。
所有的事都料理停当,刘炟适时地挂了。
十岁的刘肇即位,由窦太后临朝称制,蔡伦收到人生中第一笔丰厚的回报:封中常侍,与九卿同级,可出入宫禁,参与军机,随皇帝左右,为皇帝的从政顾问,掌管宫廷文书和百官上书。
但事情并未止于此,他的官职还在不断上升——由于外戚势力过度膨胀,蔡伦联合郑众等人帮助十四岁的刘肇杀死了执掌实权的外戚代表人物窦宪,还政于帝。
蔡伦和郑众等人并列为侯,历史上的宦官封侯,自此而始。
刘肇二十七岁病死,又是蔡伦,他和邓太后一起,把尚未满月的殇帝刘隆抱上了龙位。
应该说,这时的蔡伦是志得意满,名望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然而好景不长,刘隆在位才八个月,就患上了一场大病,死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帝位竟然传给了被废太子刘庆的儿子刘祜!
这下完了。
所以说,从刘祜即位的那天开始,蔡伦就没安心过过一天好日子。
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蔡伦终于等来了他命中最后的裁决:刘祜给他下了一道圣旨,要他自动自觉到廷尉处交待当年诬陷两贵人的罪行。
出来混,始终是要还的。
蔡伦长叹一声,自知不能免除一死,“耻受辱,乃沐浴整衣冠,饮药而死”。
10.全人类都应感谢你
也许,在临死前一刻,蔡伦还搞不明白,自己身为四朝元老,并且是两代皇帝的策立功臣,最后,却落到了这样悲惨的下场,难道说,这就是命?
其实,让蔡伦引以为豪的,并不是什么四朝元老,也不是两代皇帝的策立功臣,更不是中常侍、尚方令、长乐太仆、龙亭侯这类名位。
一个人活在世上的价值,不是看这个人做了多大官,享受过什么荣幸,而是看这个人为这个社会、这个世界贡献了什么。
蔡伦永远没有想到,他死后,他所有的恶行和善行,他当过的官职,他贡献过的政绩……全都被历史的风沙淹没了,但他不经意的一项发明,却让他誉满天下、万世流芳!
美国学者哈特在《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100位名人排行榜》一书中,甚至把他排在第七位,在科学技术名人中仅次于牛顿。
到底是一项什么发明,使蔡伦获得了这么高的评价?
刘肇废除了窦太后一族,蔡伦就转而投靠了邓皇后。
蔡伦察言观色,看见邓后喜弄笔墨,就投其所好,请求兼任尚方令,主管各种工业技术的研究,专门制作御用笔墨刀剑及诸器物,还负责在洛阳东观主编纪传体史书《东观汉记》。
他对待工作认真严谨,每有空暇即闭门谢绝宾客,亲至生产第一线做技术调查,研发了许多工业技术。
他大胆创新,富于想象,在总结前人宝贵经验财富的基础上,不断改进,在金属冶炼、铸造、锻造及机械制造工艺等领域均有建树。
史称,他监制的秘剑及各种器械,“莫不精工坚密,为后世法”。
而他最大的贡献还不在于此。
当时书写纪事用的是竹简、木牍及缣帛,但“缣贵而简重”,并不方便使用。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蔡伦经过千百次实验,终于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制作出了造价低廉又方便携带的纸,他本人也就由此获得了“纸圣”的称号。
当时的蔡伦,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这项发明会给社会带来何种巨大的推动力,做出了何等巨大的贡献,会使这个世界发生何种惊天动地的变化。
后世的学者通过各项翔实的史料和数据做出过分析,结论是:在公元二世纪以前,中国文化一直落后于西方世界,而在公元后短短几十年时间里,中国文化就反超西方,并在唐宋时代以压倒性的优势稳居世界第一。
这,与蔡伦造纸术的发明密不可分。
蔡伦之前中国没有方便的书写材料,只能在龟壳、兽骨、金石、竹简、木牍上刻字。而西方欧洲却有纸莎草纸——这莎草纸虽然也有其缺陷,但其优越性远高于龟壳、兽骨、金石、竹简、木牍一类材料。
可以说,缺乏适当的书写材料是中国文化进步的一种极大障碍。
中国学者就算藏书“汗牛充栋”,学识“学富五车”,到头来,内容不过是现代的几本薄薄的纸质书就可承载的。
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得到,中国统治者以此依据来掌管政务,效率是何其低下。
轻薄而又廉价的纸出现,中国文化的传播迅速就有了突飞猛长的进步,并为后世的印刷术提供了可能,汉文化一跃而成东方文化的主流。
汉代,尤其是东汉,堪称中国古代历史的黄金时期,其初步奠定了中国后世两千年的大致疆域,使“天下一统”的观念深植汉民族的内心深处,并且在经济、政治、文化上对世界各地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举一个浅显的例子:如果蔡伦造纸术没有传入意大利,西方就不可能有“文艺复兴”的辉煌与灿烂。
可以说,蔡伦造纸术的发明是人类文明中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造纸术的发明,对人类文明发展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其不但使东方文明领先西方长达一千多年之久,也使西方文明再度走向辉煌。
美国《芝加哥论坛报》曾载文由衷赞叹说:“中国为发明造纸所做的探索,可以同美国把人类送上月球相提并论,蔡伦在公元105年发明了一套造纸方法,这一发明,在一千多年以后才传到欧洲,在那里,纸同样发挥了令人震惊的作用。”
法国安贝尔市蔡伦馆展出文字说:“蔡伦的杰出贡献和中国古代造纸术的发明,为人类揭开了新的篇章。”
这样的评价,对蔡伦而言,是不是过誉了呢?
美国麦克·哈特博士是这样解释的:“造纸工艺非常复杂,它并不是文化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产物,而是特殊的人对人类社会所做出的特殊贡献。”他认为在全世界的发明家中,蔡伦的地位要比其他的发明家重要得多。“这是因为,大多数发明都是发明者所处时代的产物,即使没有他,别人也会做出这些发明。蔡伦则不然,造纸术出现近一千年之后,欧洲人才从阿拉伯人那里学会了造纸。”
从这个意义上说,蔡伦是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改变人类历史命运的杰出华夏英才,是中华民族乃至全世界人民景仰的科技巨匠。
现在,人们记载和保存文明成果已经有了多种形式:纸张、胶片、磁盘、光盘、磁带,但是使用最广泛、最可靠的仍然还是纸。如果没有纸,文化的传播就不会如此迅速并影响久远,中华民族就不可能形成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文化底蕴,“文艺复兴”运动必将同古希腊文明一样终归沉寂;如果没有纸,世界将不会如此丰富多彩。
当然,现在有一种声音,认为纸并不是蔡伦发明的,因为从史考材料推测,西汉初已有人用纸代简了,蔡伦顶多只能算是造纸术革新者。
就算如此,蔡伦在文化史上的伟大地位也仍然不可撼动。
因为,正是他的革新技术和组织推广使纸张走入千家万户,使纸张成为了一个划时代的产物。时至今日,随着科技的发展与进步,现代的造纸术已比蔡伦时代先进,但其基本的技术操作规范,如打浆、泡沤、碱煮、压型、烘干,甚至还包括漂白,仍然被保留着。
所以不管怎么说,蔡伦的贡献都功传千秋、泽被后世,全世界都该感谢他。
11.“字圣”许慎
安帝永宁二年(公元121年)是中国文化史上值得纪念的一个年份。
这一年,除了邓太后病逝、蔡伦自尽外,一部伟大的作品问世了——即我国第一部以六书理论系统分析字形、解释字义、辩识声读的字典《说文解字》。
之所以说这部作品伟大,是因为它是我国语言学史上第一部研究汉民族语言文字的系统的专著,它保存了大部分先秦字体以及汉代和以前的不少文字训诂,反映了上古汉语词汇的面貌,比较系统地提出分析文字的理论,是我们今天研究古文学和古汉语必不可少的材料。
如果没有这部书的流传,我们将不能认识秦、汉以来的篆书,更不要说商代甲骨文和商、周的金文与战国时的古文了。因此,它不但过去对汉字研究发生了巨大的影响,对现在和将来的汉字研究仍有巨大的意义。
事实上,《说文解字》不仅是文字学巨著,也是语言学、音韵学巨著,是词汇史的要典,同时还是一部百科全书,其内容丰富多彩,包罗万象。书的作者,是汝南召陵(今河南郾城东北)人许慎,其子在《上说文解字表》里说:“慎博问通人,考之于贾逵,作《说文解字》,六艺群身之诂皆训其意,而天地,鬼神,山川,草木,鸟兽,昆虫,杂物,奇怪,王制,礼仪,世间人事,莫不毕载。”
此语,当是《说文解字》最绝妙的评论。
许慎,字叔重,性格纯笃,自小博学“五经”和诸子百家、医药、天文、历算等经籍,深得马融等大儒推崇,人称:“《五经》无双许叔重。”
许慎最初被郡守选拔为郡功曹,协助郡守办理全郡公务,后举孝廉入太尉府任南阁祭酒,师从经学大师贾逵,专攻古文经学,学业大进。
前文说过,今、古文经在篇章、文字上都有较大出入,因而产生两大学派之间的争论。
两大学派的最大分歧在于对经文的解说:今文经学家认为六经皆孔子所作,所谓圣人之言,字字珠玑,其里面寓含着丰富的政治理想和思想精华,不可辩驳,可以经世致用,甚至垂教万世,所以解经多着意于阐发其中的“微言大意”。
古文经学家认为“六经皆史”,孔子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圣人,六经不过是他将前代史料加以整理,作为传授弟子后人的教科书而已,所以解经应该根据字的意思,重视语言文字的研究,树立它在经学上的崇高地位,侧重于说解章句训诂、名物典章。
许慎通过对古文经的学习钻研,就觉得世上本应先有文字,才有五经,文字是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而今文经学家曲解了文字,就不可避免会违背经艺的本意,甚至背道而驰。
为了纠正这一点,许慎认为必须要写一部书,一部字典,让人们弄懂文字的结构、读音的意义,还古文经的本意,提高古文经的地位。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他开始着手撰写《说文解字》。
这一写,就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
其间,出现过许许多多的波澜和曲折,许慎始终不为所动,坚持着将书写完。
早在和帝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书的初稿刚出,许慎马上饮誉京都,但他并不满足,精益求精,大量查阅诸子百家著作,深究天文地理,不断补充和完善。
安帝元初六年(公元119年),全国有42处发生了大地震,还伴有大风冰雹、干旱,朝廷为了安抚百姓、稳定民心,就挑选三府属下有能力的官员出补州官县令,在东观校书十余年的许慎被选中,受命任洨县(今安徽省固镇县)的县长。许慎一心致力学问,无意做官,以年老体弱多病为由,告老还乡,力争在有生之年将书完成。
这一年(安帝永宁二年,公元121年),历经无数次的推敲、修补、校正,《说文解字》终于定稿。
许慎遣子许冲将书献于朝廷,此后,在家乡及附近村庄授经教书,平平淡淡,终老一生。
《说文解字》问世之后,便为历代学者所称引,并给以极高的评价。人们认为“读遍天下书,不读《说文解字》,尤不读也”。
其不仅在体例上和过去的启蒙识字的字书不同,在所收字数上,也远比这些字书多,共收单字9353;重文1163,分于540部。而汉初的《仓颉篇》不过3300字,西汉末的《训纂篇》不过5340字,东汉初的《谤喜篇》虽然多一些,有7380字,但与《说文解字》比,还少了1973字。
另外,其所创造的字典式体例,被称为字典的鼻祖;采用的“分别部居,不相杂厕”的以偏旁分中的编制方法,成为了编字典的主要体例。
其还创造了“六书”的定义,分“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六种,并将之具体化,从而保存了研究汉字发展历史和规律的资料。
其总结小篆线条的规律,同时保存古文、籀文和小篆的原来面貌。通过对小篆形体的分析,说明造字的本义,还囊括了《尔雅》对汉字的训诂、《方言》对汉语方言的研究,及《释名》的音训、《切韵》、《广韵》的声韵等,使之成为古汉语语音和词汇的宝库,并且保存了有关古代历史、文献、社会文化、经济的原始资料。
两千年来,《说文解字》也因此成为了后人阅读古籍、探讨古代文化、研究古文必不可少的工具书。
从这一点来说,许慎是伟大的,他为我国历史文化发展做出的卓越贡献和历史业绩将彪炳千古,受到世代人民的敬仰。
许慎被后世称为“文宗字祖”、“字圣”、“无双”,当之无愧。
第七章 绚丽的余晖